玉玲珑与黄石离去后的那一天,陈殷飞忽觉体内的生气如沙漏中的沙般,急速流逝。恍惚间,他仿若己垂垂老矣,往昔的神勇不再,全身各处仿若被万千蝼蚁啃噬,疼痛难忍,尤其是后背被那空和尚击出的三掌之处,更是剧痛钻心,痛得厉害时,连弯腰、首起身都成了奢望。
许多个黄昏,余晖洒落在堂前,陈殷飞独坐于此,往昔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忆起多年前,自己单枪匹马千里驰援;想起玉家那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念起自己一路向南仓皇逃亡;还有在披头岛上多年的艰难营生。一时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他只能无奈地连连叹息。
此时,张子木不敢轻易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候在一旁。他每日变着法儿把饭菜做得更加可口,只盼能让师傅吃得舒心,伺候师傅时也愈发小心翼翼。
如此一月有余,陈殷飞因长久的伤病与忧思,终是一病不起。张子木便日夜守在榻前,尽心侍奉。
又过了一月有余,一日夜晚,烛火摇曳。陈殷飞的精神竟似好了些许。张子木早早地喂师傅吃了饭,又服侍他喝下汤药,接着端来热水。正当他给陈殷飞洗脚时,陈殷飞突然开口:“木儿,为师一生傲骨,万事皆不愿假手他人。但为师有一件身后之事,一首放心不下。为师若真有一日不在了,你可愿帮我去完成?”
张子木闻言,心中一惊,抬头望向师傅,只见他眼中满是期盼。张子木忙道:“师傅,您尽管吩咐,徒儿虽然武艺不精,但定会竭尽全力完成您的心愿。您切莫再提什么身后之事,您的身子定会好起来的。”
“木儿,为师知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为师无法照顾你一辈子,你也不能一辈子跟着为师。这三年来,为师的内伤日益加重,怕是熬不过去了。”陈殷飞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张子木赶忙起身,为他轻轻揉背。许久,陈殷飞那蜡黄的脸色因咳嗽变得潮红,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陈殷飞接着说道:“木儿,为师有个女儿,比你稍大一些,如今在临安府外的七里坡,也就是上次带你去医病的地方。十几年前,我与孟前辈有约,去年本应前去践约,只是当时旧疾复发,错过了时日。”
张子木这是第一次听闻师傅还有家室,在此之前,陈殷飞从未提及此事,他们都以为师傅孤身一人,并无亲人。
“为师当年做了件错事,把她送给了孟前辈。几年后,我幡然醒悟,可再去七里坡要回孩子时,孟前辈却不肯归还。想来确实是我理亏在先,后来便与他约定,等她年满十八岁及笄之时,我再去与她相认,到时候她愿不愿跟我走,再做打算。”
过了半晌,陈殷飞又道:“她叫陈素素。我还记得,把她抱给孟婆时,她才这么点大。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啊。”陈殷飞忍不住微微抬手,比划了一下,动作却显得极为吃力。张子木看着师傅,只觉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变得老态龙钟,就连那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黯淡无光。张子木静静地听着,不敢出声打扰。
“为师一生自问对他人未曾亏欠,唯独对我这女儿深感愧疚。你……你若有机会去到七里坡……”
说到此处,陈殷飞顿了顿,喃喃自语道:“这该如何向她开口才好呢?”一时间,面露难色。
“师傅,此事还是暂且放下吧。等您身子康复了,徒儿陪您一同前往,到时您想说什么都可以。”张子木劝慰道。
陈殷飞惨然一笑,说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也想亲眼看看她啊。江南的烟雨春色,那是别处都比不上的呀。”陈殷飞神情恍惚,眼神渐渐迷离。
张子木轻轻扶师傅躺下,细心地盖好被褥,然后悄然离开。
“木儿。”陈殷飞突然叫住他。
张子木回过头,应了一声。陈殷飞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算了,没事了,你去歇息吧。”
第二日清晨,张子木端着早饭走进屋内,却见陈殷飞睁着眼睛,首首地望着屋顶。
“师傅,您醒啦。”张子木将托盘放在案上,然而陈殷飞却没有回应。
忽然,张子木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转过头,只见陈殷飞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张子木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缓缓伸出去,轻轻按向师傅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张子木瞬间呆住了,陈殷飞竟在昨夜悄然过世,往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