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吃完饭,孙安佐跟着众人送走发小,瞧了瞧时间,还不算晚,便转头对张田磊说道:“你上学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去趟我干爹那儿看看。”
张田磊看着保镖大吴开着车,风驰电掣般拉着孙安佐离开了村子,满心疑惑,忍不住问徐静,“妈,我哥的干爹是谁啊?他啥时候认的干爹呀?”
徐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说:“就是那个赵老师,这事儿说来话长。走,咱们回家,我慢慢跟你讲。”
跟孩子讲述事情的时候,徐静自然而然地把那些不该说的部分一笔带过。张田磊得知大哥己经和仇人讲和,往后不会再有人来找他们麻烦,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语气坚定地说:“妈,从现在起,我得发奋图强,努力学习,争取考上一所好大学。”
徐静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感慨道:“等你考上大学,你奶奶在天上知道了,肯定也会高兴的。唉!都怪妈没本事,挣不来钱,咱们家到现在还有三千块钱的账没还上呢。”
张田磊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安慰道:“妈,您之前不是说,等秋天卖了玉米就能还上了吗?”
“是呀!”徐静抬眼望向窗外偏西的烈日,眼中满是期待,喃喃道:“但愿别遭遇水涝旱灾,到了秋天能有个好收成。”
张田磊笑嘻嘻地说:“没问题的。老天爷肯定会照顾咱们老百姓!”
放暑假后,赵亮明回到老家看望苘苘奶奶。苘苘奶奶的老年痴呆症愈发严重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转,情况就是一天比一天糟糕。
他开着车驶进村庄,路上碰到许多在路边乘凉的村民,便摇下车窗,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有时还会停下车,和大家闲聊几句。
到了自家门口,只见苘苘奶奶目光呆滞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赵亮云正在喂她吃西瓜。苘苘爷爷和几位老人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赵亮明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走上前去,先和几位老人一一打了招呼,然后对赵亮云说:“我放暑假没事,回来照顾咱妈几天,你回家看看,休息几天吧?”
赵亮云低着头,用勺子挖着西瓜,轻声说:“不了,我昨天刚从家里回来。”她不放心啊!关键时刻还是做闺女的贴心。
“你还是回家歇几天吧。”
“不用了。”赵亮云说完,起身把老太太吃完的西瓜皮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几位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纷纷对赵亮云说:“你哥哥都来了,你就回家看看,休息几天吧。”
“照顾病人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看你最近都累瘦了。”
一个邻居也附和道:“就是啊!老太太有时候夜里不睡觉,到处乱跑乱喊。昨晚闹腾得我后半夜都没睡好。更别说你整天守在跟前照顾她的人了。”
赵亮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赵亮明说:“哥,要不你现在先看着咱妈,我去补个觉。”
“行吧。”赵亮明说完,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拿出一箱牛奶和一袋大米来说:“你把这些提到屋里去吧。”
等赵亮云提着东西进了家,赵亮明拿起旁边的蒲扇,伸手轻轻拽着苘苘奶奶的胳膊,对苘苘爷爷说:“我带她出去走走,活动活动。”
苘苘爷爷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个老太太站起身来说:“这样做就对了,领着她出去走走,散散步。光坐着对身体也不好。”
于是,赵亮明牵着苘苘奶奶的手,就像小时候苘苘奶奶牵着他一样,缓缓向村外走去。
偏西的太阳渐渐收敛了它的炽热,走在路上,不再让人感到酷热难耐。赵亮明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牵着苘苘奶奶,走走停停,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苘苘呢?”突然,苘苘奶奶开口问道,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清醒。
“在北京打工呢。”
苘苘奶奶瞪大了那双呆滞的眼睛,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北京好啊!北京有天安门广场,北京有个红太阳。”说着,她胡乱挥舞着双手,显得十分亢奋。
赵亮明看着她像个孩子般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眼眶也不禁了,轻声地说:“妈,您别这样好吗?”
苘苘奶奶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自顾自地挥舞着双手,嘴里念叨:“我要去北京看我孙女。走了!”
话音刚落,她脚下就像生了风似的,呼呼地向前跑去。
赵亮明没想到她跑得这么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己经跑出了十来米远。
赵亮明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赶忙追上去拉住她。苘苘奶奶一边挣扎,一边尖叫:“你拉我干嘛?我要去北京看望毛主席!我要去北京看望毛主席!”
毛主席他老人家己经逝世几十年了,就算去了,也只能到毛主席纪念堂瞻仰遗容。况且,就您现在这疯疯癫癫的样子,纪念堂的工作人员肯定不会让您进去的。
“唉!”赵亮明心疼得差点哭出声来。早知道她会这样,真应该早点带她去北京旅游。老人家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最远也就是去年陪着苘苘爷爷到省城看病。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有时候并非儿女不孝,而是实在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赵亮云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一些,醒来发现屋里没人,院门口也不见人影。走到街上,没看到赵亮明和苘苘奶奶,只瞧见苘苘爷爷坐在路边的树底下看别人打麻将,连忙上前问道:“爸爸,我哥和我妈呢?”
苘苘爷爷不紧不慢地说:“你哥领着她去散步了。”
“去哪儿散步了?”赵亮云有些不放心地追问。
苘苘爷爷伸手指了指村外,便又继续看人家打麻将了。
赵亮云沿着村道往村外走去,远远地就看到赵亮明和苘苘奶奶在河边的小树林里站着,旁边还有几个孩子。她心想:我哥还挺会找地方,这儿凉快。
走近一看,只见赵亮明倚着树,一脸发呆的模样;苘苘奶奶则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大声唱歌:“一条大河波浪宽……”
“月亮走,我也走……”
歌声谈不上好听,甚至有些跑调。
那几个小孩瞅着苘苘奶奶的奇怪模样,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赵亮云见状,有些生气地走上前去,制止苘苘奶奶说:“别唱了,唱得乱七八糟的,让人看笑话。”
然后又指责赵亮明说:“哥!你是怎么照顾咱妈的,没看见她犯病了吗?”
“她愿意唱就让她唱吧。”赵亮明满脸无奈,灰心丧气地说:“我说她,她能听吗?她现在根本听不懂。”
再说苘苘奶奶,看到赵亮云来了,反倒更来劲了。她捡起一根树枝,使劲举着,喊道:“哒哒哒,快跑呀!”
赵亮云上前夺过树枝,轻轻打了一下苘苘奶奶的胳膊,呵斥她说:“老实点!”
被打了一下的苘苘奶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病恹恹地站在那里。“走,跟我回家。”赵亮云说完,轻轻推了她一把。
赵亮明心疼地说:“你怎么能打咱妈呢?你不知道她有病吗?”
赵亮云满是委屈,不满地说:“哥!难道你想让她在这儿一首胡乱唱到天黑吗?我还得回去给你们做饭呢。”
赵亮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亮云难过地又说:“有时候她犯起病来,我打骂都不管用,只能干着急。特别是晚上,她一闹起来,感觉都能把屋顶给掀翻了。也就我能受得了,换成你们,估计一天都照顾不了。”
赵亮明上前拉住苘苘奶奶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不管怎么样,你以后别动手打她了。我看她这样子,也活不了几年了。她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大家都知道她有病治不好。”
赵亮云有些难为情地说:“你可别这么说,有的病人能折腾家人十几年呢。”
“不管多少年,你以后都不许打她。她爱咋样就咋样。”
刚才在小树林里,赵亮明望着树上的叶子,思绪万千。他觉得人的生命就如同树叶一般,有的刚冒出树枝就夭折了,有的被风雨一吹就飘落了,有的却能历经凛凛寒风,依然顽强地挂在枝头。
苘苘奶奶就像那片饱经风吹日晒的枯黄落叶,正在和生命做着最后的抗争。即便不能像蝴蝶那样优雅地飘落,那就让她尽情地疯狂飞舞吧。
作为儿女,尽力而为就好。
“她要是到处乱跑,你能不管吗?”赵亮云生气地说:“有一次,我在厨房里做饭,她从屋里像头疯牛似的跑到街上,差点被三轮车撞倒。街上的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像拦小猪一样摁住,送回了家。”
“我知道。她刚才不也跑了吗?”赵亮明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自思忖: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啊。
“那个,”他把苘苘奶奶的手递给赵亮云,接着说:“有个补习班找我去给学生上数学课,我担心被教育局查到,本来不想去。不过现在看来,为了给老人治病,我得偷偷去补习班上课了。”
赵亮云立刻鼓励他说:“你去吧。你挣钱比我们容易些。再说,咱妈这个样子,你看着也难受。你呀,有时候意志还不如我坚定呢!”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苘苘最近怎么样?你们打算让她回来生孩子,还是在北京生?”
一提到女儿,赵亮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说道:“不知道,你打听这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