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璒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的怒气一下被点燃,“我不是说了会还吗?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些人,当初诱他签下欠据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穿得花红柳绿的掌柜脸上挂着惯有招待客人的假笑,“王公子,今时不同往日,王老爷活着时我们自然不急,可现在嘛。”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棺材,“谁知道你这债还不还得上。”
“我是王家的少东家,我还不上你的债?”
王璒恶狠狠说,“你要债,找我便是,惊动公主做什么?”
另一位掌柜实在,“我们惊动公主也是不得己。”
他朝着曲凌拱手,谄媚道,“您娶了公主的妹妹,我们这也是没法子,想着公主总不会让妹夫欠债不还吧?”
王令禾站在一旁,心里发笑。
这套说辞竟严丝合缝得让人无法反驳,仿佛曲凌真是被请来主持公道的。
她盯着曲凌看。
公主真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编出天衣无缝的谎言。
王二爷一份一份地抢过所有的欠据。
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他瞳孔猛振,眼前发黑,粗略估计,快五百万两了。
这还只是看得见的,天知道还有多少看不见的印子钱,地下钱庄的钱。
“你们王家谁管事啊?”
曲凌装作与王令禾不熟,“账房在么,赶紧把债偿了,你们继续办丧,免得扰了亡者清净。”
王令禾手一挥,下人们去请账房先生。
桌椅算盘顷刻备齐。
账房先生抖着手拨弄算珠,汗珠大颗大颗砸在账本上。
王令禾凑过去看,忽然轻笑一声,“公主,这债王家偿不起。”
王二爷先不信,“怎么可能,盐,茶,漕运哪样不是日进斗金。”
几百来万两银子的确多,王家却不该还不上。
“二爷,大姑娘所言非虚,”账房先生叹气,“您不信,可问掌柜们,他们不是都在么?”
王家那些沉默寡言的掌柜们也不掩饰了。
“这半年来,做什么亏什么,户部的盐引茶引不知为何卡了文书,漕运别提了,亏进去不知多少银子。”
“尤氏商号跟着我们的铺子旁开,生意全被抢走,只能低价卖铺子,卖出去的铺子也都被尤家买下来了。”
王二爷脸黑如炭,“你们的意思是,王家己经是空中楼阁了?”
“二叔方才说,咱们是一家人,王璒欠下的债不够还,二叔会帮忙补上的吧?”
王令禾走到王二爷面前,王二爷竟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总不能当着公主的面,让咱们王家落个欠债不还的名声。”
小姑娘的眼神扫过在场那些面如土色的王家人。
“你们也都会帮忙吧?”
王二爷脑袋轰地一声。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跳进陷阱了。
“这不可能。”
他还是不敢相信。
王家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怎么会沦落到要倾家荡产的地步。
到底是谁,要把王家生吞活剥。
几乎一瞬,王二爷后背就湿透了。
是公主。
他惊恐的看向曲凌。
对,就是这样。
尤氏商号的飞速崛起,也是公主在背后撑腰。
漫天的黑暗朝着他袭来。
早知如此,今日还不如在家睡觉。
算盘声停了。
账房先生递上数字,“变卖家产,还差五万两。”
曲凌笑眯眯举起手指,“两个选择。”
“要么王家倾家荡产还债,要么让他命偿。”
她看向要债的掌柜,“诸位给本宫个面子,人死债清,如何?”
“那是自然,人死债清这是规矩。”几位掌柜异口同声。
王家那些如丧考妣的人看到了希望。
“死,当然是这畜生死。”
王二爷的声音最大,其他人看向王璒的眼神也带了杀气。
曲凌的手搭在太师椅上,轻捻佛珠。
这里的人大多数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是什么样子。
可在利益的驱动下,个个都能对自己的亲人露出吃人的目光。
“我死不死,用得着你这个老东西插嘴?”
王璒大约是被周遭刺骨的杀意吓到了,突然暴起,用头撞向王二爷的肚子。
“一个靠我爹施舍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王璒抄起烧纸的火盆就王二爷头上扣。
“啊——”
火盆烫伤了王璒的手,里面的炭火也灼伤了王二爷的脸。
两人在王仲山的灵前扭打起来,其他人明着劝,实则对王璒下死手。
供桌被撞歪了,长明灯砸在地上,火苗点燃了白幡。
火势渐大时,曲凌才抬手制止。
侍卫们三两下就把众人分开。
王璒头破血流,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
他清醒后开始害怕,对着王令禾痛哭流涕,“姐姐,姐姐你救我,把家产都卖了吧,只要咱们姐弟还活着,就能东山再起。”
王令禾无动于衷。
半晌才幽幽说道,“为了你一个人,要让整个王家从此覆灭么?”
王璒不断给她磕头祈求。
“爹不会怪我的,他最疼我了,你就当看在爹的份上。”
正厅左侧的厢房中,季氏被堵着嘴,两个婆子压着她跪在门缝前。
她撕心裂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跪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求着王令禾。
王璒的哭嚎像刀一样剜季氏的心。
她拼命挣扎,想去撞开门。
婆子的手死死钳住,又给了她两个耳光。
“你老实些,大姑娘心慈,说不准还会给你儿子一条生路,可你现在闯出去,大家都知道是你害死了老爷,你们母子二人可就没有活路了。”
不是我杀的!
季氏在心中呐喊。
这一切都是王令禾的手笔。
她绝望的流下眼泪。
早知今日,当初尤夫人死的时候,就该一并送王令禾去死。
养虎为患。
厢房外,王令禾蹲下看着王璒。
她说,“你可是爹唯一的儿子,我当然会救你。”
她的声音很大。
季氏听得很清楚。
但,季氏没有半分的高兴。
王令禾就是要整个王家不存在了。
她现在救下王璒,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折磨王璒。
季氏流出血泪。
这都是报应。
昨夜,她按照惯例去外书房送汤。
那个守在外书房的护卫突然进来说,有一件事必须要回禀老爷。
当着季氏的面,他说,“公子这半年,不断的来外书房想拿地契和值钱的东西,小的遵老爷吩咐不敢让他进来,可最近来得越来越频繁,甚至恼羞成怒打伤了小的。”
他卷起袖子,赫然是一片青紫。
王仲山很快叫了两个下人。
一问才知道这半年,王璒流连京城各处销金窟。
王仲山气得一巴掌打在季氏的脸上,“你是怎么管教儿子的!”
季氏被打得眼冒金星,反唇相讥,“老爷不是说,我处处不如白霜那个贱人,我目光短浅,大字不识几个,怎么现在又怪起我来了。”
两个人起了争执。
撕扯间,王仲山拂袖而去。
却不知怎么的,脚下打滑,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书架上有个铁制的摆件,落下首中王仲山的额头。
他就这样被砸死了。
王令禾与白霜是同时到的。
两人异口同声,“夫人怎么把老爷给砸死了?”
季氏如坠冰窖。
她和王仲山,还有王璒,被人算计死了。
厢房外,突然传来惨叫声。
季氏猛然回神,涣散的眼神聚拢,却看到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王璒的眼睛被王二爷手上的烛台刺得鲜血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