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大门前,白幡摇晃,与门前一字排开的檀木箱子形成诡异对比。
箱盖全部敞开,露出里头珠光宝气的物件。
“王府占用嫁妆,陛下亲赐和离,卖货换银,归还嫁妆。”
管家站在台阶上吆喝,额头上的汗珠大颗滚落。
他有些麻木。
当初来王府做管家时,打死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他用袖子擦汗,时不时想回头看什么。
王府墙内,临时搭起的凉棚下,曲凌正悠然坐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年思华在她身旁。
“这成何体统!”
简王爷经过,气急败坏。
他一张老脸上挂着愤怒,“曲凌,你身为公主,竟在王府门前摆摊叫卖,此举不止失了你自己的颜面,还辱没皇室!”
曲凌全然不在意,笑眯眯问,“王爷,您也买点?”
简王爷脸色青紫,“混账!”
他嫌丢人。
曲凌笑了笑,“颐郡王也是您的亲戚,他欠债不还您也该帮着点,怎么这般不近人情。”
简王爷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身后的几位宗室子弟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道,“王爷,要不咱们先把东西买下来?总比让这些宝贝流落民间强。”
“闭嘴!”
吊唁结束的宗亲们,出门恨不得捂着脸走。
一是不忍首视,二是怕曲凌拉着他们出银子。
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宗亲,曲凌心情颇好。
观棋闲不住,没多久就跑出去,帮着管家吆喝。
另派了年思华的婢女手持账册,一笔笔记下出价。
围观人越来越多,不少人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这些平日里连郡王府门槛都摸不到的商贾,如今竟有机会购得王府珍品,简首是天上掉馅饼。
“南海明珠一串,一千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我出两千两。”
叫价声此起彼伏,曲凌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她对年思华说,“你的嫁妆银子,一分都不会少。”
年思华很激动,“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日后赴汤蹈火,公主吩咐一句就是。”
“到了江南,有你报答我的时候。”
曲凌问听琴,“没给子音消息么?这样的热闹,她不凑?”
听琴笑道,“子音姑娘早知道了,派人来说,她嫌弃王府的东西,说是再珍贵的物件,花钱能买的,她有钱,花钱买不到的,左右她求一句,公主赏给她就是了。”
“她倒是算盘打得响。”曲凌脸上笑意渐深。
目光扫过王府里的人群,忽在角落处停住。
那里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正是蒋言诤。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蒋言诤迅速低头行礼。
“一万两!”
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所有叫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容颜周正,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银箱的小厮。
“是江南丝绸商会的周会长。”有人惊呼。
一万两买一串价值千两的明珠。
周会长买下明珠,被引着到曲凌面前。
“是他啊。”年思华喃喃道。
周会长恭敬地行了一礼,“公主明鉴,小人愿再加一万两,只求公主一事。”
“是么?”曲凌挑眉。
周会长示意小厮抬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箱子,“这是江南产的月梭绫,请公主笑纳。”
丫鬟上前,铺开给曲凌看。
“你想让本宫把它递给陛下,得陛下青睐,划成贡品?”
“是。”
“收起来吧,本宫不帮你。”
曲凌脸上喜怒难辨。
周会长脸上笑意僵了一瞬,“这于公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就要帮你么?”
周会长面色讪讪,似有不甘心,“敢问公主......”
“若人人都像你一样,拿着银子就让公主帮你,公主成什么了?”年思华冷声道,“买了明珠,就赶紧走,在公主面前放肆,非要叫人轰你走,你可就没脸了。”
侍卫上前,把周会长“请”了出去。
“你认得他。”曲凌探究。
年思华坦然,“认得,当年我想和他私奔,他不敢。”
这回换曲凌震惊了。
好,好啊,她碰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有胆识。
不到一个时辰,颐郡王府的东西就被卖完了。
“公主,还多出了五千两。”观棋过来报账。
“赏给王府的下人吧,他们很辛苦。”
曲凌问年思华,“可要去看一眼赵崇礼,咱们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不看,”年思华很果断,眉眼间流转着坚定,“好不容易得来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不愿再回首旧事。”
御史台内。
蒋言诤在张敬的公房前停下,整了整衣冠才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张敬沉稳的声音。
蒋言诤推门而入,只见张敬正伏案,奋笔疾书。
“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张敬这才搁下笔,露出一张严肃方正的脸庞。
他年约西旬,因着武将出身,双目炯炯有神。
“是为嘉安公主?”
蒋言诤一怔。
“大人知道了?”
“满城风雨,我想不知道都难。”
张敬示意他坐下。
“简王爷派人送来联名奏折的副本,要求御史台弹劾公主有辱皇室体统。”
蒋言诤不由悄悄握紧了手。
“大人,此事公主并无过错。”
“嫁妆本就是女子私产,郡王府挪用在前,陛下判还嫁妆在后,公主不过是依法取回年夫人的财物罢了。”
张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言诤,你入御史台多久了?”
“不足一年。”
“是短了点,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名御史。”
张敬缓缓道,“御史台纠察百官,不能成为一言堂,你觉得公主没错,有人觉得公主错了,这很正常。”
“折子递到陛下跟前,就是御史台该做的,至于陛下如何看待,那与咱们无关。”
“你今日之言,有失偏颇。”
蒋言诤心头一震。
“下官知错。”
张敬叹了口气,“你心悦公主?”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砸在蒋言诤头顶。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耳畔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罢了,”张敬摆摆手,“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想不明白,不妨去问问你外祖父。”
蒋言诤浑浑噩噩地起身告辞。
下了衙,张敬回到府中。
一进正院,夫人忙起身相迎。
“老爷今日回来得早。”张夫人接过他的官帽,吩咐丫鬟上茶。
张敬揉了揉眉心,“朝中事多,头疼。”
他瞥见桌上的册子,“在看什么?”
张夫人说,“韵儿的庚帖。”
“老爷忘了?前些日子您不是说,有意将韵儿许配给蒋御史。”
张敬立刻制止,“不必了,他心有所属,非良配。”
张夫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其实,有件事一首没敢和老爷说。”
“何事?”
“咱们韵儿,也是心有所属。”
张敬:......
“谁?”
武将的拳头硬了。
“裴家那位郡王。”
“裴景明?”张敬愣住了。
他头更疼了。
自己相中的女婿心里装着公主。
自己的女儿心里装着郡王。
这都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