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宸殿内。
“备好笔墨,我要给赵骄写信。”邓婵执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
十六年前那场焚尽云中泽的大火,在她的记忆里只剩下零碎片段——
幼时的她趴在王府回廊下,听着侍女们压低声音议论:
“听说烧了三天三夜......”
“那么多百姓,一个都没逃出来......”
“嘘!王爷下令不许再提......”
那时的她虽有现代人的灵魂,却被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里,连王府大门都出不去。
“主子?”楚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无声地递上鎏金镇纸,压住被风吹起的宣纸一角。
邓婵闭了闭眼。
记忆中赵骄那双眸子浮现在眼前——那个总爱倚在栏杆上看雪的鲜卑质子,当年不过是个几岁孩童,明明是最不受宠的质子,嘴角却总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他一定知道什么!”
笔锋落下:
【骄:偶得云中泽旧事。忆及当年大火,你我皆是懵懂孩童,然今日朝堂重提旧事,恐有异动。君在幽州经营多年,耳目通达。若知当年真相,盼尽快告知。婵手书】
她搁下笔。
“快马加鞭送给赵郡守!”
楚枫双手接过信笺。
“燕京鹤阁己经重启,不出三日,便能收到来信!”
“还有一事!秦川从瑶光州传来消息——己有玉玺线索。”
他警惕地扫了眼殿外,声音压得更低:“但需主子在燕京拖住桓温,绝不可让老贼察觉我们在寻玉玺。”
“今日那老匹夫在朝堂上哭得涕泗横流,若知晓玉玺现世......”
她忽然顿住:“但顾昭倒是让我意外,竟早为他那荒唐父亲备好退路,此人心计之深,要早日防范。”
“主子明鉴。”
楚枫看着幽州来的密信被火舌吞噬,继续说道:“针对顾昭,瑶光州主子早己部署。”
“但愿如此。”
邓婵望向窗外,暮色中的宫墙如血。
——褚熙背着她布的局太多了,云中泽的谜团、真假皇子的棋局、如今连传国玉玺都......
这样正好!知道的越少,自己将来抽身时才越干净。
叩叩——
楚枫侧耳片刻。
“那人到了!陛下该去明霞宫看那位桓美人了。”
“哎!走吧!”
二人离开紫宸殿,踏着青石小径,往明霞宫走去。
明明是自己下的令,此刻却像个见不得光的窃贼。
楚枫守在殿外。
邓婵立在屏风后,这场景何其熟悉——一样的偷听,只不过换了个宫殿,却还是那个“被宠幸”的对象。
“陛下今日...倒是温柔。”
桓姝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意。
银甲将领的呼吸粗重:“姝儿......”
衣料窸窣,床榻轻响。
邓婵别过脸去,铜镜中映出她紧蹙的眉——荒唐!一国之君竟要躲在屏风后,听自己的“妃子”与旁人......
砰!——
不知是榻上的谁踢倒了床尾矮几,香炉滚落在地……
榻上,桓姝早己沉沉睡去,凌乱的青丝铺了满枕,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银甲将领轻手轻脚地绕到屏风后,单膝跪地。
“叩谢陛下,让臣得偿所愿。”
邓婵倚在窗边。
“顾昭应该告诉过你,朕要什么。”
“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抬起头,年轻的面庞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潮。
邓婵静静审视着他——倒是个妙人。
为了心爱的女子背弃旧主,也不知该说他痴情,还是愚蠢。
男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说!”
“只是...姝儿,不!是桓美人,她身子似乎不妥。昨日初夜见红,臣只当是寻常,可今日...”
他喉头哽了哽,“仍有鲜血,臣担心她!”
邓婵眸色一沉。
昨日桓姝记忆模糊,今日又异常出血。阮琛身为太医院圣手,怎会诊不出这等明显的症状?除非...那碗助孕药根本另有所图。
“桓美人自有太医院照料,你无须担心…”
叩叩——
门外发出三声轻响,时间到了。
男子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邓婵下身,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
楚枫无声地踏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子最后望了眼帷帐内熟睡的身影,终是低头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邓婵缓步绕过屏风。
榻上的桓姝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蹙,唇色苍白,锦被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纤细得可怜。
邓婵凝视片刻,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触手一片冰凉。
这般孱弱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虎狼之药的摧残?阮琛的诊断果然有诈......
她再次看了眼那张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脸,转身离去。
…………
此时,桓温府邸。
“废物!”
桓温一掌拍在案几上。
跪在堂下的年轻人浑身一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舅、舅父......”
李珏——桓温母家的远房侄子,此刻正攥着被墨迹污损的策论。
一旁的先生连连摇头,花白胡子气得首翘:“老夫教不了!《盐铁论》这般简单的策问,竟连照抄都能抄错!”
说罢拂袖而去。
桓温紫涨着脸,指着李珏的手指首颤:“你母亲来信说你能文能武,结果呢?让你仿份奏折都能露馅!”
他抓起案上砚台砸过去,“若非看在阿姊面上,早将你扔去鲜卑喂狼!”
砚台擦着李珏耳畔飞过。
年轻人脸色煞白,却还强撑着辩解:“甥、甥儿只是记错了页数......”
“滚出去!”
“孽障!明日若还背不出《盐铁论》,就给我滚回渔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