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第二天一早。
紫宸殿。
桓姝跪在殿中央，藕荷色宫装衬得她脖颈纤细如瓷。
“明霞宫还住得惯么？”
这是昨夜与顾昭商议半宿的结果——明霞宫位于紫宸殿西侧，既不算远得冷落，全了桓温颜面，也不算近得亲密。
“朕记得西殿那株海棠，倒是与桓美人很相配。”
“臣妾叩谢陛下恩典！”
桓姝伏身时，后颈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上面赫然印着半枚青紫指痕。
邓婵眯起眼。
昨夜周焕失控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那双手曾在桓温麾下斩敌无数，此刻却成了自己棋盘上的刽子手。
“阮太医到——”
殿外传来通传，灰袍男子躬身而入，腰间药箱随着步伐轻晃。
“臣阮琛，奉大将军命为娘娘请脉。”
来人声如冷泉击石。
邓婵抬头，见眼前人身形瘦削，一身素净打扮与宫殿格格不入，让她想起褚奕咬牙切齿的控诉，“燕京来的阮太医，倒是熟知‘瘟疫’毒源...”
“阮爱卿！”她顿了顿。
“起来吧，朕记得你！医术很是‘了得’。”
来人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僵，随即起身跪坐案前，苍白指尖搭上桓姝手腕。
片刻后。
“娘娘玉体康健…只是胞宫虚寒，需用些助孕的方子。”他犹豫着说完。
啪！——
茶盏重重砸在案上，惊得桓姝浑身一抖。
“哦？”
“不愧是妇科圣手...那便劳烦太医，务必让桓美人早日诞下皇嗣。”
殿内陡然一静。
“陛下！该去上朝了！”楚枫适时现身。
“送太医回去！”
邓婵起身，甩袖而去。
…………
宣政殿。
辰时三刻。
“臣有本奏！”桓温紫袍玉带出列，笏板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邓婵倚在龙椅上，暗叹：这老狐狸又来找事。
“光禄勋可知令尊在苍梧郡做的好事？”桓温紫袍袖中抖出一叠诉状。
“顾铭年过西旬，却强占民田百顷，私纳流民女子二十七人！那些女子最小的才十西岁——”
桓温的笏板指向顾昭鼻尖。
“被令尊用铁链锁在后院，白日当牛做马，夜里......听说上月又抬出几具尸首，都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顾昭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龙椅上的邓婵，只一瞬，便归于平静，仿佛方才的尴尬从未存在。
“按《大魏律》，家风不正者——”
桓温乘胜追击，紫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
“光禄勋如今代理尚书令一职，恐怕......不妥吧？”
他刻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殿中几位中立大臣，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顾昭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眼底锐利。
“大将军消息灵通，只是不知...您安插在苍梧的探子，可曾禀报过——”
“家父早己自行散去家财，辞去通判一职，那些流民女子，若非家父接济，恐怕早己暴尸街头。”
殿内一片死寂。
顾昭当然清楚自己父亲是什么德行——那老东西荒唐好色，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看不下去。但此刻！他绝不能承认。
桓温眯眼。
“哦？那抬出去的尸首又作何解释？”
顾昭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
“这是苍梧郡守亲笔所书，证明那些女子实为鲜卑细作，家父只是暗中协助朝廷除奸。”
他目光扫过桓温铁青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说起来，这些潜伏细作的来历...似乎与大将军有些渊源？”
“咳咳——”
御史大夫开口：“荒唐！光禄勋可是要包庇父亲？”
“非也。”
“这些女子祖上本是云中泽，自那场大火后，便流落鲜卑苟活。”
顾昭步步紧逼。
“如今她们返乡，不过是为族人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说起来，云中泽一战的真相至今未明，三万百姓葬身火海......大将军！你是不是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邓婵注意到桓温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十六年前那场焚天大火，正是先南山王与先帝秘密实行密信的开始。
桓温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玉阶上。
“陛下明鉴！老臣对天起誓......”
“大将军何必着急！”
“臣这里有份名单，记录着当年参与云中泽之战的将领......以及，他们后来收到的封赏。”
满殿死寂中，滴漏声格外清晰。
邓婵目光从顾昭波澜不惊的脸上，移到桓温。
“大将军倒是提醒了朕，既然要论《大魏律》，大将军是该给云中泽子民一个解释。”
角落里的中书监倒吸一口凉气，悄悄擦了擦汗，桓温这是要趁机安插自己人上位无果，反而被将了一军！
“…云中泽大火实乃天罚！当日臣率两万将士日夜扑救，奈何火借风势......连臣的副将都葬身火海啊！"
他抬起通红的眼眶，竟真挤出两滴浊泪。
“够了。”
邓婵扶额。
“云中泽旧案，朕自会派人重查，至于今日所奏之事——”
她目光扫过桓温僵硬的背脊和顾昭微抿的唇角，“各自回去写份折子，朕乏了。”
她缓缓起身，一场闹剧不欢而散。
退朝钟响时。
桓温和顾昭，二人一东一西退出殿门，在汉白玉阶上擦肩而过，衣袍相触的瞬间，似有刀光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