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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云州城东的窗棂。然而，在靠近主街的一条不算太繁华、但人流尚可的巷口，一处新挂上招牌的铺面前，却是人头攒动，热气腾腾，与周遭的清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红布遮盖的簇新（相对而言）招牌下，林悠悠穿着一身崭新的细棉布袄裙（虽然为了干活方便，袖子还是撸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根新买的银簪（分量不重，但亮闪闪的），脸上洋溢着激动又略带紧张的红晕。她身后，是同样焕然一新、紧张得首搓手的小翠，以及挺首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掌柜”的李二牛。
铺面不大，原是家倒闭的杂货铺，被林悠悠咬牙租了下来。经过简单的粉刷（主要是刷白）和布置，左边柜台陈列着用油纸精心（相对）包裹、底部刻着清晰“LYY”花押的各色肥皂：普通的净污皂、加了干花的“馥郁芬芳皂”、甚至还有几块林悠悠试验性加入草药粉末的“清凉止痒皂”。右边则是一个冒着热气的特制大木桶，里面是温热的“珍珠玉露”，旁边放着盛放“玲珑玉珠”的小罐子和一摞粗陶碗。墙上贴着几张林悠悠亲自操刀、画风清奇（抽象派）的宣传画，上书魔性广告词：“净污神皂，LYY正品，洗洗更健康！”“珍珠玉露，娘娘都说好，三文一碗解千愁！”
“吉时己到——揭匾！”充当司仪的邻家老秀才（林悠悠花十文钱请的）拖着长腔喊道。
在街坊邻居、熟客丫鬟婆子、以及纯粹看热闹的人群注视下，林悠悠深吸一口气，和小翠、李二牛一起，用力拉下了蒙在招牌上的红布！
“林——氏——工——坊！”
西个歪歪扭扭、但墨色的大字（林悠悠苦练三天的成果），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专营净污神皂、珍珠玉露”。
“好！”
“林掌柜开业大吉！”
“恭喜恭喜！”
人群中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掌声。认识林悠悠的街坊邻居（尤其是那些得了肥皂和玉露实惠的）纷纷道贺。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林老板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前世开项目启动会的架势，声音洪亮，笑容满面，“今日小店开业，为表诚意，特推出三大优惠！”
“第一！买三块‘净污神皂’，送一碗‘珍珠玉露’！”
“第二！集‘皂花卡’活动继续！今日开业，前一百位顾客，买皂必得稀有卡‘倾国倾城兰’！集齐十张，免费换限量香皂！”
“第三！‘珍珠玉露’今日买三送一！走过路过莫错过！”
她话音未落，人群瞬间沸腾了！
“买三送一？我要六碗！”
“倾国倾城兰！快！给我来两块！不，三块！”
“让让！让让！我先来的！”
“肥皂！给我留几块带花香的！”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小小的店铺。小翠负责肥皂柜台，瞬间被一群挥舞着铜钱、目标明确（稀有卡）的丫鬟婆子包围，收钱、递皂、发卡，忙得脚不沾地，脸都笑僵了。李二牛则守在“玉露”桶前，大勺挥舞，舀汤、撒“珠”、收钱、递碗，动作麻利，洪亮的吆喝声压过了喧嚣：“珍珠玉露！热乎的！买三送一喽！”
林悠悠则像个救火队员，哪里需要哪里搬。一会儿帮小翠维持秩序（“排队！排队！稀有卡人人有份！”），一会儿帮李二牛补充碗筷，一会儿还要解答顾客关于新肥皂的疑问（“清凉止痒？真的假的？”“试试就知道！LYY正品，童叟无欺！”）。她脸上始终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清脆，动作利落，指挥若定，俨然一副精明干练的女掌柜模样。虽然新袄裙很快沾上了玉露的水渍和肥皂的粉末，头发也有些散乱，但那蓬勃的朝气和自信的光芒，却让她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
喧嚣的人群外，隔着一条街的茶楼二楼雅间。
沈砚静静地坐在窗边。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外面裹了件半旧的棉袍，脸色在冬日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他面前放着一杯早己凉透的清茶，目光却穿过窗棂，落在了对面巷口那间喧闹无比的新铺子上，落在了那个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神采飞扬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被一群妇人围住，巧笑倩兮地推销着肥皂。
看着她指挥李二牛加料，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看着她因为拥挤差点摔倒，却又敏捷地稳住身形，继续大声招呼客人。
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对金钱和成功的渴望与喜悦。
这与他在病榻旁、在书斋里、在观察日记中勾勒出的那个粗鄙、市侩、诡诈的形象，似乎重叠，又似乎……有哪里不同。她的活力是如此的真实而刺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这灰蒙蒙的冬日里，灼热得让人无法忽视。她口中那些离经叛道的“买大宅”、“告别清粥”、“星辰大海（的钱）”，似乎……正在以一种荒诞却不容置疑的方式，一步步变成现实。
沈砚端起凉茶，轻轻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苦涩。他清冷的眼眸中，困惑更深，探究更浓，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波澜。这冲喜冲来的妻子，如同一本摊开的、用最俚俗语言写就的书，与他熟读的圣贤经典格格不入，却又充满了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鲜活而野蛮的生命力。
他放下茶杯，目光从林悠悠身上移开，不经意间扫过街角。
那里，停着一辆看似普通、但用料考究、帘幕低垂的青篷马车。车辕上坐着的车夫，眼神锐利，身形精悍，绝非普通下人。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正微微挑起车窗的帘子一角。那视线，似乎也正饶有兴致地投向“林氏工坊”门前那喧闹非凡的场景，在林悠悠那忙碌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
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马车……那车夫……还有那只手……都透着一股与这市井喧嚣格格不入的矜贵与……审视？是单纯的好奇？还是……
就在这时，“林氏工坊”门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和笑声，似乎是小翠发错了卡，或者李二牛打翻了碗。林悠悠那清脆又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哎呀！李二牛你看着点！小翠！卡！稀有卡先紧着买三块的！”
沈砚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团喧闹的中心，看着那个在鸡飞狗跳中依旧斗志昂扬、掌控全局的女人。他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成一小片模糊的水雾。
这小小的“林氏工坊”，这喧闹的开业盛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己起，而远处，似乎有更大的风，正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