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腊月十八，深夜。
“林氏工坊”的灯火在浓重的夜色与刺骨的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吞噬。连续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疯狂压榨，让所有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猪油的腥膻、草木灰的呛人、焦糊的甜腻，以及一种……隐隐的不安。
肥皂生产线上，包好的皂块己经堆成了小山，刻着“LYY”的标记在油纸下若隐若现。进度勉强过半，五百多块，距离一千的目标依然遥远。刻印组的妇人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包装的手被油纸边缘割出了细小的口子。熬制组的林悠悠，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握着烧火棍的手在微微颤抖，全靠一股狠劲支撑着意识。
而西侧的“玉露”原浆生产线，则笼罩在更大的阴影之下。
“小姐！小姐！”小翠带着哭腔的声音尖锐地穿透了工坊的嘈杂。她捧着一碗刚舀出来的“玉露”原浆，冲到林悠悠面前，小脸煞白，“您快尝尝！这……这味道不对了！”
林悠悠心头猛地一沉，强压着眩晕感接过碗。浑浊的浆液散发着比平时更浓郁的甜腻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酸。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点馊味的怪异口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虽然被大量的糖和炒米压制着，但那股隐隐的腐败感，像毒蛇的信子，清晰可辨！
“呕……”林悠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没吐出来。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加了那么多水稀释，用了“树薯粉”增稠，加了盐“防腐”，甚至减少了奶量……在缺乏有效防腐手段和持续高温熬煮的环境下，这玩意儿还是开始变质了！而且，这仅仅是昨天灌装的第一批！后面灌的，情况只会更糟！
“昨天灌的那几桶！快！打开看看！”林悠悠声音嘶哑地吼道，眼中布满血丝。
李二牛和他爹慌忙撬开一桶昨天下午灌装密封的“玉露”桶盖。一股更明显的酸败气息混合着羊奶的膻味扑面而来！桶里的液体表面甚至浮起了一层细小的气泡和絮状物！
完了！林悠悠眼前一黑，踉跄了一步，被小翠死死扶住。五十桶！还有近三十桶没灌装！就算现在灌了，到腊月二十送到货栈，还能喝吗？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需能存放三日不变质”！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小姐！怎么办啊！”小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李二牛和他爹也面如死灰，看着那桶变质的玉露，仿佛看到了巨额的违约金和工坊的末日。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悠悠。肥皂产能告急，玉露保质期崩溃，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天！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消失。疲惫、焦虑、屈辱、对未来的恐惧……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肥皂熬制区猛地炸开！
是那口负责熬制新一锅皂液的大铁锅！
熬制组的妇人因为连续劳作精神恍惚，在搅拌时动作慢了半拍，又恰逢林悠悠被玉露问题吸引注意力，没能及时提醒。滚烫的皂液在高温下剧烈反应，积累了过多的气体，瞬间冲破粘稠的液体束缚，发生了猛烈的喷溅爆炸！
滚烫的、粘稠的、带着浓烈碱性的皂液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灼热的液体和滚烫的蒸汽西散飞溅！
“啊——！”
“烫死我了！”
“救命啊！”
惨叫声和惊呼声瞬间撕裂了工坊的喧嚣！
站在锅边的那个熟手女工首当其冲，被滚烫的皂液泼溅在手臂和脖颈上，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倒在地上翻滚。旁边的原料组妇人也被溅到脸上和手上，捂着脸痛苦哀嚎。离得稍远的入模组也未能幸免，被飞溅的液滴烫到，一片混乱。
林悠悠离得稍远，但也被几滴滚烫的液体溅到手背上，火辣辣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更可怕的是，飞溅的皂液落在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上，“呼”地一下，引燃了旁边堆放的干燥柴草和几块包装用的油纸！
火苗“腾”地窜起！浓烟滚滚！
“着火了！快救火！”李二牛爹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声力竭地大吼。
爆炸！烫伤！火灾！
一连串的致命打击，在短短几分钟内，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己经摇摇欲坠的“林氏工坊”头上！整个工坊彻底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受伤者的惨叫，救火的呼喊，灭火时水泼到热锅上激起的更大烟雾和滋滋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鸣。
林悠悠站在原地，手背上的剧痛远不及心中的冰冷。她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受伤哀嚎的女工，手忙脚乱试图灭火的李家父子，被火苗舔舐的柴草堆，还有角落里那一桶桶散发着微酸腐败气息的“玉露”原浆……
完了吗？真的完了吗？
巨大的疲惫感和绝望感如同实质般压垮了她，她双腿一软，首首地向后倒去。
“小姐！”小翠尖叫着扑上来，死死抱住她下滑的身体。
就在林悠悠意识模糊，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柴房破败的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无声地立在那里。
是沈砚。
他不知何时来的，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昏黄的灯火和跳跃的火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混乱的烟尘和喧嚣，落在林悠悠惨白如纸、濒临崩溃的脸上。
没有关切，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林悠悠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