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出列!”
连长赵大勇那如同炸雷般的吼声,撕裂了靶场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将军离去后残留的凝重。
声音里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滚烫的兴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每一个新兵的耳膜上!
刷!
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到靶场边缘那个单薄的身影上——林天。
阳光炽烈,尘土在光柱中无声沉浮。林天微微垂着头,额前汗湿的碎发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部分眼神。
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空荡的作训服,肩膀的轮廓在强光下显得异常瘦削。脸色依旧是那种大病初愈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刚才那惊艳全场的密集高环弹着点,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胜利的痕迹,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感。
在无数道震惊、敬畏、探究、甚至隐隐带着恐惧的目光注视下,林天缓缓抬起了头。他没有立刻看向连长,目光先是平静地扫过自己刚才使用的6号靶位,扫过旁边射击教员手中那张令人窒息的报靶纸,最后,才落向高台之上,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眼神灼热得仿佛要将他点燃的连长赵大勇。
那眼神平静,幽深,如同两口古井,映不出半点波澜。没有因将军的注视而惶恐,没有因惊人的成绩而得意,也没有因连长的点名而紧张。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沉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 一个简短、清晰、带着一丝虚弱沙哑的回应,从林天口中吐出。声音不大,却异常稳定地穿透了靶场的寂静。
他迈开脚步,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滞涩感,步伐不大,却异常稳定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
作训鞋踩在滚烫、松软的尘土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有仰望,有忌惮,有不解,如同无形的压力场。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移动的脚尖前几尺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这平静…太诡异了!
这沉稳…太不像新兵了!
赵大勇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钢锥,死死锁定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身影。他看到了林天脸上那近乎透明的苍白,看到了他行走间细微的、因肌肉酸痛而产生的滞涩感,更看到了那双低垂眼睑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没有一丝新兵该有的惶恐不安!
没有一丝成绩优异者该有的志得意满!
只有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早己将生死荣辱视若等闲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张扬都更具冲击力!它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射击,对他而言,不过是呼吸般自然的事情!不值得兴奋,更不值得炫耀!
“好小子…好定力!” 赵大勇心中无声地咆哮,胸腔里那股滚烫的战意和发现璞玉的狂喜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带兵十几年,阅人无数,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如此惊人的新兵!身体虚弱得像纸糊的,意志却坚韧得如同百炼精钢!动作笨拙得像个新兵蛋子,可一旦握枪,瞬间化身枪王!沉默寡言得近乎木讷,眼神却深得能溺死人!
这他娘的…不是兵胚子是什么?!这是块裹着废铁皮的绝世玄铁!
林天终于走到高台下,在赵大勇面前立正站定。身体挺首,尽管那挺首的动作因为腰腹核心的无力而显得有些勉强。他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依旧带着新兵特有的生涩,但那份专注和一丝不苟的态度,却无可挑剔。
“报告连长!新兵林天!请指示!” 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赵大勇没有立刻回礼。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视着林天的全身。
从沾满尘土的作训鞋,到空荡荡的裤管,到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再次定格在那张苍白平静、毫无波澜的脸上。仿佛要透过这层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灵魂。
沉默。
高台上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如同水银般沉重,笼罩着林天。新兵们远远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连长那眼神,比刚才将军的注视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后,赵大勇才缓缓抬手,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沉稳有力。
“跟我来。” 赵大勇的声音低沉下来,没有了之前的雷霆之怒,却带着一种更加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不再看林天,转身,迈着军人特有的沉稳步伐,走下高台,朝着营区深处,连部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林天沉默地跟在后面,落后半步。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的训练场,穿过营房林立的道路,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赵大勇的背影魁梧如山,步履沉稳。林天的身影单薄如纸,脚步略显虚浮,却一步不落。
所过之处,无论是正在训练的其他排新兵,还是路过的士官老兵,无不投来惊诧、探究的目光。
连长亲自带一个新兵回连部?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尤其当有人认出那个跟在连长身后、脸色苍白的新兵就是这两天搅得全连天翻地覆的“肾虚公子”林天时,惊诧立刻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看!是林天!”
“连长亲自带着他?!”
“靶场那边出什么事了?听说他把王强打进医疗站,自己又打出了个吓死人的成绩?”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议论声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两人身后迅速扩散开来。
林天对身后的目光和议论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前面那个魁梧的背影上,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未知上。赵大勇最后那句“战区很缺好苗子”,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知道,刚才靶场上的表现,己经彻底暴露了某些东西。虽然他用“肌肉记忆”这种蹩脚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但绝对骗不过赵大勇这种老行伍的眼睛。
连长办公室…会是什么?是摊牌?是拷问?还是…新的考验?
他默默调整着呼吸,压制着身体内部的虚弱和酸痛,精神高度戒备,如同即将踏入未知战场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