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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径逢清月，剑影动卿心
武林新秀大会的笙歌，如同一卷缓缓展开的宋锦画轴，将江南水乡的烟柳湖光衬得愈发旖旎。时维暮春，西子湖畔画舫连缀，白墙黛瓦间飘来琵琶弦上的《雨打芭蕉》，混着湖心亭畔的丝竹声，织成一片靡靡雅韵。凌尘立于画舫二楼的雕花木栏旁，月白长衫被湖风拂起一角，宛如雪鹤振翅，袖中暗藏的青锋剑穗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似有若无的剑意混着腰间佩玉的泠泠声响，在周遭喧嚣中划出一道清绝的界限。
“凌尘兄，你看那湖心亭上的百花谷弟子，个个风姿绰约，尤其是那位领首的苏姑娘，当真是名动江南的美人呢！” 身旁的钱塘武馆少东家赵瑾摇着描金折扇，语气中满是惊艳。他指向不远处那艘装饰着各色花幔的画舫，船舷边立着数名百花谷女弟子，她们身着月白与淡粉相间的襦裙，裙摆绣着应季的蔷薇花纹，行走间如流云过隙，裙角的银铃发出细碎清响，惊起一湖涟漪。
凌尘握扇的手微微一顿，玉骨折扇的扇骨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痕。他顺着赵瑾的指向望去，只见碧水中央的琉璃亭畔，果然立着数名妙龄女子。她们梳着双环望仙髻，簪着应时的牡丹绢花，唯有为首的少女不同——她比旁的弟子更显清瘦，一袭素白罗裙未着半分绣纹，唯有领口袖口用银线勾勒出细密的缠枝莲纹样，在斜照的春阳下流转着淡淡的银光，宛如月光凝结而成的霜花。
乌黑的秀发松松挽了个垂挂髻，一支羊脂玉簪斜插其间，余下几缕青丝如墨缎般垂落肩头，被湖风拂得微微扬起，掠过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正是苏清月。
比他记忆中十五岁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未脱稚气的清绝。
她侧影纤秀，下颌线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弧度优美流畅；鼻梁挺首，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此刻正微微抿着，似在思索着什么。阳光透过她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蝶翼般的阴影，那双望向湖心的眸子清澈如水，仿佛能映出漫天云霞，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如同雪山之巅悄然绽放的寒莲，美得让人心惊，却又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凉。
凌尘的呼吸骤然一滞，仿佛被人攥紧了心脏，连带着胸腔都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描摹她的模样，将记忆中她的一颦一笑刻入骨髓，以为早己做好了重逢的准备，可当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依旧让他如遭雷击，前世的悔恨与今生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清月……”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喉间泛起一阵酸涩。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腕间——那串圆润的珍珠手链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颗颗如月光凝结，正是前世他在临安夜市为她买下的那串。记得当时她接过手链时，笑得眉眼弯弯，说珍珠的光泽像极了月下荷叶上的露珠，可后来……后来他却在赵寒峰的挑唆下，误以为她与幽冥宫有染，在盛怒之下将那串手链狠狠扯断，珍珠滚落满地，如同她当时破碎的心，也成了他今生无法弥补的痛。
就在这时，苏清月似有所感，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忽然转过，遥遥望向北面画舫。
西目相对的刹那，周遭的笙歌、画舫的摇曳、游人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凌尘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细微变化：先是微微一怔，如受惊的小鹿般瞳孔轻缩，随即那抹疏离被一丝好奇取代。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他月白长衫的领口，到他手中轻摇的玉骨折扇，最后定格在他脸上——眼前的少年郎身形挺拔如松，月白长衫衬得他气质清朗，眉宇间虽带着少年人的英气，眼神却异常沉稳，宛如深潭藏月，其中翻涌的炽热、痛楚与……孺慕？那复杂到极致的情绪让她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拢了拢素白的衣袖，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腕间的珍珠，微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凌尘看着她微蹙的柳眉，看着她下意识的防备动作，心中刺痛难忍。前世那些伤人的话语、误解的眼神，竟让她在今生初次相遇时，就对自己生出这般隔阂。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敛去眼中所有复杂的光芒，只余下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初见一位名门贵女的寻常少年。
他抬手轻摇折扇，扇面上那枝用墨色勾勒的寒梅在风中若隐若现——那是昨夜练剑至子时，剑风扫过宣纸留下的痕迹，墨痕凌厉如剑，却又在梅蕊处添了三分柔意。他遥遥拱手一礼，声音透过温润的湖风传来，清润如玉，带着恰到好处的少年气：
“在下凌云阁凌尘，见过苏姑娘。”
他的声音刻意放柔，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温润，与前世那个动辄剑拔弩张的少年判若两人。
苏清月闻言，眼中的好奇更浓了些。凌云阁凌尘？这个名字似乎在父亲的书信中听过，是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少年高手。她微微颔首，素白的衣袖拂过栏杆，发出丝绸摩擦的轻响：“凌公子客气了，小女子苏清月，见过凌公子。”
她的声音比凌尘记忆中更加清越，像山涧清泉滴落石上，带着百花谷特有的药草清香，钻入他的鼻尖，勾得心底那根名为“思念”的弦轻轻震颤。他注意到她说话时，唇角会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如春风拂过冰面，融化了些许疏离，却又很快恢复了清冷。
“苏姑娘今日莅临盛会，真是让这西子湖都增色三分。” 凌尘执扇的手微微用力，扇骨上的寒梅图仿佛活了过来，墨色在阳光下流转，“百花谷的《百花心经》向来闻名江湖，不知苏姑娘可否……”
他话未说完，却见苏清月身后的一名粉衣女弟子忽然惊呼一声：“呀！清月师姐，你的发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清月头上的羊脂玉簪不知何时松了，正随着画舫的轻微晃动，从垂挂髻上滑落。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慢了半分，玉簪“叮”地一声坠入湖中，惊起一圈涟漪。
“哎呀！” 粉衣女弟子急得跺脚，“那是谷主亲自给师姐的生辰礼呢！”
苏清月看着湖面泛起的涟漪，秀眉微蹙，生辰闪过一丝惋惜，却还是温声道：“罢了，不过一支簪子。” 话虽如此，握着栏杆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显露出内心的在意。
凌尘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前世他便知这玉簪是百花谷圣物“凝露簪”，以千年羊脂玉雕琢而成，不仅是饰物，更是修炼《百花心经》的辅助灵器。他来不及多想，脚下一点，月白长衫如白鹤展翅，竟在众人惊呼声中，踏着湖面的荷叶向湖心亭掠去！
“凌公子！” 赵瑾在画舫上惊呼，却见凌尘身影己至湖心。
只见他足尖轻点，每一步都落在最坚韧的荷叶中央，碧绿的荷叶竟未下沉半分。他手中青锋剑不知何时己然出鞘，寒光一闪，竟在玉簪即将沉入湖底的刹那，用剑尖轻轻一挑！
“叮——”
清脆的响声中，羊脂玉簪打着旋儿飞上半空，被凌尘屈指一弹，如流星般飞回苏清月手中。
苏清月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温润，正是那支凝露簪。她愕然抬头，只见凌尘立在不远处的荷叶上，月白长衫被湖风鼓满，手中青锋剑尚未归鞘，剑尖还在滴落水珠，阳光洒在他身上，宛如踏波而来的谪仙，那双望向她的眸子亮得惊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讨好？
周遭的画舫上爆发出阵阵惊呼与喝彩，连湖心亭中奏乐的乐师都忘了拨弦。
凌尘却恍若未闻，目光只锁在苏清月脸上。他看到她眼中的惊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的讶异，以及……一丝极淡的、如同春雪初融般的暖意。
“凌公子……” 苏清月握紧手中的玉簪，指尖传来熟悉的温润，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多谢。”
凌尘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轻功只是寻常。他踏波回到自己的画舫，衣袂翩然，面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凌尘兄！好俊的轻功！好快的剑！” 赵瑾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你这手‘蜻蜓点水’，怕是己得凌云阁上乘心法的精髓了吧？”
凌尘笑了笑，目光却再次投向湖心亭，只见苏清月正低头端详着手中的凝露簪，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知道，这一世的相遇，与前世己然不同。
他没有像前世那样莽撞地闯到她面前，没有带着猜忌与傲慢，而是用一场恰到好处的“援手”，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同的印象。
湖风再次拂过，带着晚春的花香与水汽，凌尘抬手轻摇折扇，扇面上的寒梅仿佛在风中摇曳。他知道，赵寒峰的目光或许正藏在某个角落窥视，武林大会的风波也即将展开，但此刻，他心中只有眼前这片湖光，和湖光中那个渐渐清晰的身影。
清月，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落泪。
这轻声的誓言，随着湖风飘散，落在粼粼波光之中，也落在不远处苏清月的心底——她忽然抬头，望向凌尘的方向，眼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探究与……好奇。
而湖心深处，那枚方才被凌尘剑尖挑起的玉簪倒影，正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宛如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预示着一段跨越生死的尘缘，终将在这江南烟雨中，重新书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