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下室
温暖把最后一份文件归档，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17:58。办公室里的同事己经开始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晚上的安排。
她轻轻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将办公桌上的文具一一归位。
“小暖，明天见！”同事李姐挎着包从她身边经过。
“明天见，李姐。”温暖微笑着回应，声音轻柔得像一阵微风。
等办公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温暖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有些磨损的帆布包，仔细检查了里面的东西。
记账本、笔袋、一个装着自制三明治的保鲜盒，还有一本从二手书店淘来的《简易早餐100种》。
她轻抚书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走出公司大楼，五月的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拂过脸颊。
温暖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
「今天接了个远单，可能会晚点回家，冰箱里有我早上煮的粥，记得热了吃。——阳」
温暖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知道了，你骑车小心，别闯红灯。」
发完消息，她抬头望向马路对面那家便利店，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向了公交站台。
三站路后，她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下车，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最终停在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前。
这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甚至连普通都算不上。
楼道里的灯坏了很久，温暖摸黑走下通往地下室的台阶，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回来了。”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明知不会有人回应，却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
不到二十平的地下室被一道布帘隔成两半，外面算作客厅兼厨房，里面是睡觉的地方。
温暖放下包，先去看贴在墙上的月历。
距离交房租还有十天，这个月的水电费也该交了。
她咬着嘴唇心算了一下，然后从钱包里数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放进写着“房租”的信封里。
冰箱里的白粥己经凝固，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温暖把它倒进小锅里加热，又从橱柜深处摸出半包榨菜。
粥热好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阳光？”
“小暖，我这边刚送完最后一单，准备回家了。”
电话那头传来程阳带着喘息的声音，背景是嘈杂的马路噪音，“你吃饭了吗？”
“正在吃你煮的粥呢。”温暖用勺子在锅里搅动着，“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有个客人点了十公里外的奶茶，跑腿费给得高。”
程阳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却依然轻快，“对了，我路过超市看到鸡蛋打折，买了两板，一会儿带回去。”
温暖皱起眉头：“又超支了吧？这个月——”
“放心，是用平台奖励金买的，没动咱们的存款。”
程阳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得意，“明天早上给你做鸡蛋三明治，你不是说想试试书上那个配方吗？”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温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你骑车别接电话！注意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程阳笑着挂断了电话。
温暖放下手机，慢慢喝起粥来。
粥煮得很稠，米粒几乎化开，是她喜欢的口感。
程阳总是记得她这些小偏好，就像她记得程阳喝豆浆要放三勺糖一样。
他们认识多久了？
温暖望着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阳光孤儿院的全体合影，前排最左边那个扎着羊角辫、表情怯生生的小女孩是她，后排那个对着镜头做鬼脸的男孩就是程阳。
那一年，她八岁，他九岁。
“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记忆中的程阳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蹲在她面前的小板凳上。
“温...温暖。”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
“我叫程阳！阳光的阳！”男孩拍着胸脯自我介绍，“以后我罩着你！”
温暖当时并未将这个承诺当真，以为只是男孩的随口一言。
首到那个寒冷的冬夜，孤儿院的暖气坏了，她蜷缩在薄被里瑟瑟发抖。
程阳偷偷溜进女生宿舍，把一包偷藏的方便面泡好了递给她。
“快吃，趁热。”他小声说，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温暖捧着那碗面，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汤里，程阳慌了手脚。
”别哭啊，你不喜欢这个口味？我下次换个——”
“我们一人一半。”温暖把碗推向他。
那晚，他们肩并肩坐在床沿，分享着同一碗泡面。
汤喝完后，程阳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
“昨天志愿者阿姨给的，给你留了一颗。”
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温暖剥开糖纸，把糖含在嘴里，甜味瞬间弥漫开来。
“阳光，我们以后会有一个家吗？”她小声问。
程阳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到时候我给你煮好多好多面，放两个荷包蛋！”
十八岁那年，他们不得不离开孤儿院。
温暖去一家小公司做前台文员，程阳则开始送外卖。
第一晚，他们租下了这个地下室，用捡来的旧报纸糊墙，用工地废弃的木板搭了两张床。
“等我们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买张真正的床。”
程阳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信誓旦旦地说。
温暖侧身看着他被月光勾勒的轮廓，轻声说：“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只可惜两三年过去，抛开日常开销和每个月打给孤儿院的钱，两人并未存下多少积蓄，因此依旧蜗居在这小小的地下室里。
回忆被开门声打断。
程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头盔都还没摘，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看！不仅买了鸡蛋，超市阿姨还送了我两根香蕉，虽然有点蔫儿但是还能吃。”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脸。
程阳长得很精神，浓眉大眼，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此刻他的外卖制服后背己经湿透，紧贴在身上。
“快去洗洗吧，一身汗臭味。”
温暖嫌弃地皱鼻子，却起身去给他倒水。
程阳咕咚咕咚喝完整杯水，抹了抹嘴。
“今天跑了32单，破了我的记录！”
他兴奋地给温暖看自己手机上的后台信息。
“加上打赏，今天赚了286块！”
“照这个速度，我们很快就能换个有窗户的房间了。”温暖眼睛亮晶晶的。
程阳洗完澡出来时，温暖己经把那本《简易早餐100种》翻到了折角的那页。
他凑过去看了看。
“鸡蛋三明治？明天早上我来做。”
“我想试试改良一下配方。”温暖指着书上的图片，“加点黄瓜片会不会更好？”
“随你，反正你做的都好吃。”
程阳打了个哈欠，瘫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
“今天那栋写字楼的保安又刁难我，非不让外卖员坐电梯。”
温暖放下书，走到他身后，轻轻按摩他僵硬的肩膀。
“明天我给你多带两个三明治，你分给那些保安打好关系。”
程阳舒服地眯起眼睛：“我家小暖最聪明了。”
夜深了，他们拉上布帘，各自躺在自己的那一侧。
地下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阳光，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要开一家店吗？”
程阳己经快要睡着，隔壁这时却传来温暖的声音。
“记得啊，你说要开书店，我说要开修车行。”
程阳在黑暗中轻笑，“最后我们决定开个又能看书又能修车的店，把院长奶奶笑得不行。”
温暖也笑了，“现在想想，真是孩子气的梦想。”
“也不一定。”程阳翻了个身，声音变得认真，”等我们攒够钱，还是可以开个小店的。”
“你觉得早餐店怎么样？你做的东西那么好吃。”
“早餐店——”温暖喃喃重复，眼前浮现出热腾腾的蒸笼和金黄的煎蛋，”需要很多本钱的。”
“我们可以从小推车开始嘛。”
程阳越说越兴奋，”我天天送外卖，知道哪些写字楼门口缺早餐摊。你做，我送，完美搭配！”
温暖没有回答，但心里那颗种子己经开始发芽。
她听着程阳均匀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温暖就起床了。
她轻手轻脚地准备着早餐材料，按照书上说的，把鸡蛋打得蓬松，加入一点牛奶，煎成金黄色的厚蛋烧。
黄瓜切成薄片，吐司烤得微微焦黄。
当程阳揉着眼睛从布帘后钻出来时，两个精致的三明治己经装在便当盒里。
“哇！这看起来太专业了！”程阳夸张地吸着鼻子，”五星级酒店水平！”
温暖红着脸把便当盒递给他，”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程阳咬了一大口，眼睛立刻瞪圆了，”这也太好吃了吧！小暖，你绝对有天赋！”
他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把另一个小心地包起来。
“这个留着中午吃。”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豆浆粉冲好递给温暖。
“给你，我加了三勺糖。”
温暖接过还温热的豆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们总是这样，把最好的留给对方。
程阳匆匆吃完早餐，戴上头盔准备出门。
“今天我要往城西那边跑，晚上可能又要晚点回来。”
“注意安全。”温暖像往常一样叮嘱，帮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外卖箱。
程阳突然转身，紧紧抱了她一下。
“等我们开了早餐店，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说完就风一样地冲出了门。
温暖站在原地，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拥抱的温度。
她摇摇头，收拾好餐具，也准备去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