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的闺房里,鎏金香炉吐着缕缕青烟。她端坐在绣架前,指尖捏着一根银针,却迟迟未落下。目光落在桌上那本《百花绣样图》上,眸中暗流涌动。
回想起从林府回来后的第二日…
"姑娘,林府的回礼到了。"莺儿捧着一个锦缎包裹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
宝钗放下手中的《女诫》,指尖轻轻挑开包裹上的绳结。几匹上好的云锦,一套精致的文房西宝,还有一本装帧精美的《百花绣样图》。她的目光在那本绣样图上停留了片刻。
"奇怪,林妹妹怎会送这个?"宝钗喃喃自语,葱白的手指翻开书页。
第一页是牡丹,第二页是芍药...翻到第七页时,宝钗的手突然顿住了。
"兴庆殿周贵妃,圣宠不衰,性喜奢华,尤爱牡丹。其父为兵部尚书,与太后母家不睦..."
这哪里是什么绣样图?分明是一份详尽的宫廷关系谱!每一页花样的边角处,都用极细的笔迹标注着后宫各位主子的性情喜好、家族背景,甚至连她们身边的得力宫女都记录在册。
宝钗的指尖微微发抖。她迅速合上书,环顾西周,确认门窗都关严实了,这才又小心翼翼地翻开。
"长春宫李贵妃,喜淡雅之色,不事铺张。尤爱兰花...其父为两江总督...与贤妃不睦,与张婕妤、郑采女交好..."
"景仁宫贤妃,擅歌舞谱曲...宫中司乐坊掌琴女史...出身市井。育有一子,与太后亲近..."
她颤抖着手,翻开另一页,海棠花样下写着:"德嫔贾氏,温和喜静,不事铺张。 虽得圣宠却无子嗣。出身国公贾府,其弟宝玉..."
宝钗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本册子若是真的,简首就是她入宫的指路明灯!她强自镇定,将册子藏入妆奁最底层,又取出一把铜锁牢牢锁上。
"林妹妹啊..."宝钗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这样信任我…又给了我这样好的回礼,要我以后如何报答呢…"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林府,黛玉那句意味深长的"此事我做不了主"。原来如此...这本册子如此详细,想那黛玉虽是个仙子一样的人物,可也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册子只怕多半出自林如海的手笔。他能放心的送给她,莫非是要她做个选择——是继续依附贾府,还是投靠林家?
宝钗沉吟片刻,将钥匙贴身收好。诚意从来都是双方共同维系的。
"莺儿,去告诉母亲,我身子不适,这几日不见客。"
"可太太方才又派人来请..."
"就说我病了。"宝钗的声音冷得像冰,"王夫人那里,不必再去了。"
莺儿吓了一跳,自家姑娘向来对王夫人恭敬有加,今日这是怎么了?但她不敢多问,只得低头退下。
宝钗走到窗前,望着贾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王夫人能算计她做妾,那她也不必再顾念什么情分了。
"有了它...以后或能走得更稳一些。"她轻声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藏在衣襟下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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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查清楚了。"平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门掩好,"那日宝二爷吃的药,确实是太太让周瑞家的从兴儿那里弄来的。"
王熙凤正在梳头,闻言手中的玉梳"啪"地一声拍在妆台上:"好个王夫人!自己居心不良,却来扯我家下水!"
平儿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奶奶莫气,小心伤身。政老爷紧闭了她这些日子,老太太也没管她,可见老太太心如明镜。就算彻查,也能体谅太太。"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冷笑,"光是老太太信我顶什么用?这些年我管着家里大事小情,为着之前裁减用度的事情,一家子人恨我跟什么似的。"
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镶金线的裙摆在地上扫出凌厉的弧度:"我如今脚下一动一静如同悬在锁链之上,生怕被人逮住一点错误。"
平儿看着主子这副模样,心疼得紧:"那奶奶打算如何防范?"
王熙凤突然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得找个人,帮我分担分担。我且脱身出来,以图来日。"说完,那白玉般的手,不自觉得的缓缓滑向她的小腹。平儿顺着看去,心中了然。
"那奶奶的意思是...?"
"明儿个你报信说我病了,不能管家。"王熙凤凑近平儿,压低声音,"请老爷老太太做主,让探春和迎春帮着管管。对了,还有珠大嫂子也从旁协助。"
平儿面露难色:"请三姑娘和珠大奶奶也罢了,可...迎二姑娘她...要不换一个吧?或者三姑娘和珠大奶奶也够了。"
王熙凤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明艳的笑容:"你懂什么?三姑娘虽厉害,可她那个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亲生骨肉,三姑娘再狠,能割舍到哪去?若要你主子能多清闲几日,须得从我们这里出来个主子姑娘看着,既好做事,也不至于坏了她的名声。"
"否则,我这样费心搭了一个场子,若三姑娘不够狠撑不住,叫赵姨娘拆了台,我岂非枉费心机。"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探春住的院子:"再则,我知道那些下人素日叫迎春作'二木头',实则是眼皮子浅的货色。她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却有个心细的好处。"
平儿恍然大悟:"奶奶是说...二姑娘不会心软做好人,砸了三姑娘的场子?"
"正是。"王熙凤满意地点点头,"探春立规矩,迎春掌账本,珠大嫂子管人事,这样三方制衡,既不会一家独大,也不会互相掣肘。"
她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对翡翠镯子塞给平儿:"去,把这个送给迎春屋里的司棋,就说我前儿个得的,想着她主子戴着合适。"
平儿会意,正要退下,又被王熙凤叫住:"等等,再去库房取两匹上好的云锦,一匹给探春,一匹给珠大奶奶。记住,要当着众人的面送。"
待平儿走后,王熙凤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场管家权的博弈,她王熙凤绝不会轻易认输。
至于王夫人...她冷笑一声,既然你敢算计到我头上,那就别怪我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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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荣庆堂,贾母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堂下众人屏息静气,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平儿跪在堂中,声音轻柔却清晰:"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奶奶昨儿夜里突然高热不退,今早连床都起不来了。大夫说是操劳过度,需静养些时日。"
贾母手中的佛珠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环视一周,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王夫人绷紧的下颌,邢夫人闪烁的眼神,李纨平静的面容,探春跃跃欲试的神情,还有迎春那看似木然却暗藏精光的眸子。
"既如此..."贾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日起,家中事务就由珠大奶奶、三丫头和二丫头共同打理。"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哗然。邢夫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中满是讥讽。她心里清楚,贾母素来不喜自己,这些年她早己学会了隐忍。只是目光扫过迎春时,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迎春这个木讷的女儿,何时也成了贾母手中的棋子?
王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死死攥着帕子。李纨那寡妇管家也就罢了,探春机敏能干,也不过是个庶出,她早有防备。可迎春......那个见了猫儿狗儿都不敢大声说话的木头,怎么就越过她这个亲姨妈,得了管家权?她抬眼望向贾母,却见老太太端着茶盏,神色淡然,根本不看她一眼。
"老太太这安排......"王夫人勉强扯出笑,眼角细纹里却藏着锋芒,"珠大嫂子素来宽厚,三丫头又是个能干的,只是二姑娘素来性子绵软,怕是担不住这许多琐碎。"
探春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浮起梨涡浅笑:"太太这话可折煞人了。二姐姐虽温柔,却最是心里有数。前日儿园子里的海棠枯了半株,还是二姐姐悄悄让人挪了矾肥水去养,如今又抽出新芽了。"她刻意将"悄悄"二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邢夫人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或者,太太若是不放心,不如拨两个得力嬷嬷帮衬?"探春笑意温婉,话里却藏着锋芒。
贾母端起茶盏轻抿,茶烟袅袅间掩去眼底深意:"就这样定了。"她瞥向王夫人紧绷的脸色,又转向默不作声的李纨,"珠大奶奶虽年轻守寡,到底是长房儿媳,凡事多担待些。"
李纨福了福身,鬓边珍珠步摇晃出微光:"儿媳谨遵教诲。"她垂眸敛去眼中暗芒,这些年装聋作哑才换来的清净,如今又要搅进这浑水。不过也好,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唯有迎春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孙女...领命。"她表面平静,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老太太为何会选中我?是真心信任,还是另有所图?她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王熙凤昨日才送来的...
想到这里,迎春面色苍白,低着头迟迟不语。她的手心沁出冷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管家之事于她而言,不是荣耀,而是重担。她害怕与人争执,害怕得罪人,更害怕自己做不好被人耻笑。可当她抬头对上贾母威严的目光时,终是轻轻点头:"孙女遵命。
"老太太!"王夫人突然出声,声音尖利得刺耳,"媳妇身子己经大好了,不如..."
贾母一个眼神扫过去,王夫人顿时噤声。
"你且安心养着。"贾母的语气不容反驳,"前些日子的事,还不够你长记性?"
邢夫人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茶盏与托碟相碰发出轻响:"到底是老太太疼孩子,咱们做婶子的,自然盼着姑娘们长进。"这话轻飘飘落进王夫人耳中,倒比明火执仗的讽刺更叫人难堪。
众人皆惊。又听贾母接着淡淡道:"既然说了要历练,不如一起。宝玉也不小了,该学着管些事了。就在旁边看着吧。"
王夫人闻言手中佛珠"啪"地断了,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老太太这是防着她呢。
王夫人这样想着,心里惨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王夫人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死死盯着站在堂中的三个女子——李纨那个寡妇,探春那个庶女,还有迎春那个木头!凭什么她们能管家,自己这个正经太太却要靠边站?
邢夫人站在一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这些年她早就看透了,这个家从来就没有她说话的份。不过...她瞥了一眼王夫人铁青的脸色,心中暗爽:能看到王夫人吃瘪,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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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事情办妥了。"平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将一碗汤药放在床头,"老太太己经当众宣布,由珠大奶奶、三姑娘和二姑娘共同管家。"
王熙凤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闪烁着精光:"她们什么反应?"
"珠大奶奶不动声色,三姑娘喜形于色,二姑娘..."平儿犹豫了一下,"二姑娘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应下了。"
王熙凤轻笑一声:"迎春那丫头,看着木讷,心里却明白着呢。"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让她皱起眉头,"老太太这是要压一压太太的气焰啊..."
平儿接过空碗,小声道:"太太的脸色难看得紧,怕是..."
"怕是什么?"王熙凤冷笑,"她自作自受!算计黛玉不成,反倒连累宝玉,如今还想管家?做梦!"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平儿连忙为她拍背顺气。待咳喘稍平,王熙凤望着帕子上的一抹殷红,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平儿..."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脆弱,"我这些年为了这个家,耗尽了心血。可你看看,我得到了什么?"她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连个儿子都没有..."
平儿心疼得眼眶发红:"奶奶还年轻,总会有的。"
"年轻?"王熙凤苦笑,"我这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贾琏那个没良心的,整日在外头花天酒地..."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狠厉,"既然他靠不住,我就得靠自己!"
"二爷又去了哪里?"王熙凤突然看向平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平儿愣了愣,低声道:"听兴儿说,二爷昨夜去了......"
"罢了!"王熙凤挥了挥手,打断她的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撑起身子,握住平儿的手腕:"去,把前儿个张太医开的方子再煎一副来。还有,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求子的秘方。"
平儿吓了一跳:"奶奶,那些偏方..."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熙凤眼中闪烁着酸楚的光芒,"我必须得再有个孩子!就算拼着这身子不要了,就算为了巧姐儿的后路。我也要再遇喜!贾琏这个没良心的,与其让外头那些野种来抢了我家巧姐的位置,不如我这正房嫡出的身份再给她添一个手足,哪怕还是个女孩,总好过以后,我的巧儿孤立无援的好…"
她望向窗外,那里是贾琏常去的方向,眼中满是漠然:"我没得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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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回到自己的小院,司棋连忙迎上来:"姑娘,这是账房的钥匙和对牌,方才珠大奶奶派人送来的。"
迎春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指尖微微发抖。她抬头看向司棋:"你说...凤丫头为何要推我出来?"
司棋压低声音:"奴婢听说,凤奶奶这是要制衡呢。三姑娘性子刚烈,珠大奶奶心思缜密,姑娘您..."
"我怎样?"迎春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司棋一愣,"我是个木头人,不会碍她们的事,对不对?"
司棋连忙摆手:"姑娘说哪里话..."
迎春摇摇头,走到妆台前,取出王熙凤送的那对翡翠镯子,轻轻着:"凤丫头打得好算盘。让我管账,既显得公允,又不怕我抢了她的风头。"她突然将镯子重重放在桌上,"可她忘了,就算是木头,也有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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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窗外雨丝斜斜掠过琉璃瓦,打湿了半幅湘帘,也模糊了王夫人房里透出的微弱烛光。
今日之事,王夫人一回了自己的住所,气的将书案上的东西扫在地上。
周瑞家的低声道:"太太莫气,您仔细身子..."
"去告诉薛姨妈,"王夫人咬牙切齿,"就说我同意宝丫头参加选秀,所有打点一应我来出。"
周瑞家的愕然:"太太?您不是..."
王夫人冷笑:"她不是想攀高枝吗?我送她一程。等到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话未说完,手中最后一片檀木被她生生捏碎。
荣国府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而在栖霞别院,黛玉正倚窗远眺,手中把玩着一根金针。
"要变天了。"她轻声说。
孙悟空的声音从梁上传来:"怕了?"
黛玉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