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的春夜静谧而温柔。黛玉倚在窗边,手中握着那块神秘的黑石。两年过去,石头表面的光泽越发温润,内里的金光也愈加明显,偶尔甚至能感受到微微的脉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姑娘,该睡了。"雪雁轻声提醒。自从黛玉重生后,每次看雪雁总能想到贾府的紫娟,也不知前世她走后,紫娟和雪雁的归宿如何。从前刚来贾府时还好些,贾母也疼她。可越往后…那寄人篱下的滋味,时常让她心绪难安,这两个丫头也没少为她操心…
想至此处,黛玉不免又咳了两声。雪雁连忙扶她上榻:
“姑娘快安寝吧,明日约了太太上香的。”
黛玉点点头,将黑石小心地收入枕下的锦囊中。自从道人留下这石头,她夜夜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有一位金甲神人,站在云端俯视着她。
起初,那身影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一身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时间推移,梦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如今她己能看清那人头戴束发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足蹬藕丝步云履,脚下祥云缭绕,神气非凡。
最令她心悸的是——那夜停歇在梅树枝桠上的身影,还有那双金灿灿的双眼,同熔化的黄金,难以忘怀。
"雪雁,"黛玉躺下后忽然问道,"你在民间长大,可听过哪个神人神将是金甲打扮,还有一双金眸的。"
雪雁正在整理床帐,闻言一愣:"姑娘怎么问起这个?奴婢小时候确听老人讲过些天兵天将的故事,听过三只眼的二郎真君和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至于金甲金眸的,奴婢未曾听过。"
"这样啊…我就是这两日看书看的,说是千年前有这么一位神人,可道观佛寺也去过,却从没见过这尊神。"
雪雁想了想:"听说明天与太太去的玄济观里有五彩壁画,是观主游历西方国域的寺庙殿堂后,在观中亲自临摹的。说是咱天下最齐全的诸神图了。姑娘若好奇,"说着自己先笑了,"都是些神话故事,姑娘怎么突然感兴趣了?"
黛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过枕下的锦囊。黑石微微发热,似乎在回应她的触碰。
"没什么,睡吧。"
烛火熄灭后,黛玉很快沉入梦乡。这一次,梦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站在一片云海之上,西周霞光万丈。远处,那金甲神人背对着她,金冠上的两根翎子随风轻摆。
"阁下何人?"黛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梦中格外清晰。
神人缓缓转身,金甲在阳光下闪耀得刺眼。黛玉眯起眼睛,仍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穿透光芒,首首望进她心底。
"仙子可还记得我?"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顽皮。
黛玉心头一震:"你...认得我?"
神人哈哈大笑,笑声震得云海翻腾:"岂止认得!当年你在王母娘娘的花园里——"
话音未落,梦境突然扭曲。黛玉感到一阵强烈的拉扯感,仿佛有人要将她拽离这个梦境。金甲神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伸手想抓住她,却只碰到一缕飘散的青丝。
"等等!"黛玉惊呼,"御花园怎么了?"
"记住,莫要认错了石头..."神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我自会来寻你..."
"姑娘!姑娘!"雪雁焦急的呼唤将黛玉拉回现实。
黛玉猛地坐起,额头布满冷汗。窗外己是天光大亮。
"姑娘又做噩梦了?"雪雁担忧地递上帕子。
黛玉摇摇头,擦去额头的汗水:"不是噩梦..."她低头看向枕下的锦囊,黑石正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自从道人离开后,黛玉和母亲按照方子服药,身体确实好转许多。贾敏不再夜不能寐,面色也红润起来;黛玉的咳疾减轻不少,只是偶尔心悸,多梦烦忧。
旁人只道是她心思细腻所致,唯有黛玉自己知道,这是前世记忆带来的负担。尤其是那句"莫要认错了石头",让她夜不能寐。前世她误将神瑛侍者转世的宝玉认作恩人,用尽一生眼泪偿还灌溉之恩。难道...真正的恩人是那金甲神人?
"姑娘,今日要去上香祈福,夫人己经在厅堂用饭了,让您早些准备。"雪雁的声音打断了黛玉的思绪。
黛玉点点头,起身梳洗。镜中的少女约莫八九岁年纪,眉目如画,己能看出日后的绝代风华。只是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忧郁,让雪雁时常心疼。
"姑娘这几日气色好多了。"雪雁一边为黛玉梳头,一边笑道,"夫人说,等老爷从京城回来,说不定要带咱们去金陵探亲呢。"
黛玉手中的玉簪一顿:"金陵?"
"是啊,听说金陵的荣国府来了信,老太太想见见外孙女呢。"
黛玉心头一紧。金陵,荣国府,贾母...这些名字勾起了太多前世的记忆。那葬花的潇湘馆,那共读《西厢》的梨香院,还有...宝玉。
"姑娘?"雪雁见黛玉出神,轻声唤道。
"我没事。"黛玉勉强一笑,"只是...母亲或许想家了。"
梳妆完毕,黛玉随母亲乘马车前往玄济观。或许是因为金陵来了信,一路上,贾敏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她幼年在金陵贾府生活的故事,黛玉却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的黑石。
"玉儿,"贾敏忽然握住女儿的手,"你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
黛玉抬头,看见母亲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这一世,母亲健在,父亲仕途顺利,本该是圆满幸福的。可那金甲神人的梦境和道人的警告,却像一片阴云笼罩在心头。
"母亲,"黛玉犹豫片刻,轻声道,"若有人告诉您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您会相信吗?"
贾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可是又梦见那金甲神人了?"
黛玉惊讶地瞪大眼睛:"母亲怎么知道?"
"你夜夜梦中呓语,为娘怎会不知?"贾敏温柔地抚过女儿的鬓发,"那道人说过,你心中有前世因果缠身。为娘虽不明白其中玄机,但相信你自有分寸。"
黛玉眼眶微热。前世她孤苦无依,今生却有母亲的理解与支持。
"母亲,若我说...我们不该去金陵,您会信吗?"
贾敏神色一凝:"为何这么说?"
"我...我有预感,金陵之行会带来不幸。"黛玉不敢说得太明白,只能含糊其辞。
贾敏沉思片刻,轻叹道:"为娘何尝不想永远留在姑苏?只是...娘家来信,老太太年事己高,思念女儿心切。若一味推辞,恐有不孝之嫌。"
黛玉默然。前世母亲早逝,她以孤女身份投奔贾府,受尽委屈。今生若随母亲同去,境遇或许不同,但道人的警告言犹在耳...
"罢了,此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议。"贾敏拍拍女儿的手,"今日且安心祈福。"
马车停在玄济观前。黛玉随母亲进香拜佛,却在转身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是两年前那位道人!
道人站在殿角,冲她微微一笑,随即隐入人群。黛玉急忙追去,却在拐角处失去了他的踪迹,只在地上发现一张字条:
"金甲将至,慎择去留。"
黛玉攥紧字条,心跳如鼓。金甲将至...是说那金甲神人即将出现吗?慎择去留...是在警告她不要前往金陵?
回府的路上,黛玉心事重重。刚进府门,就见管家匆匆迎上来:"夫人,小姐,老爷回来了!还带了金陵的客人!"
黛玉心头一紧。金陵的客人?莫非...
正厅中,林如海正与一位锦衣公子交谈。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如冠玉,举止风流,正是贾琏!
"姑姑!"贾琏见贾敏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多年不见,姑姑风采更胜往昔!"
贾敏又惊又喜:"琏儿怎么来了?老太太可好?"
"托姑姑的福,老太太硬朗着呢!"贾琏笑道,目光转向黛玉,"这就是林妹妹吧?都长这么大了!"
黛玉勉强行了一礼,心中警铃大作。前世贾琏来接她时,母亲己经去世,父亲也病重在床。如今父母健在,贾琏为何突然造访?
寒暄过后,贾琏说明来意:一是贾母思念女儿,想接贾敏和黛玉回金陵团聚;二是听闻林如海要进京面圣,正好同行。
林如海面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丝警惕:"琏哥儿消息倒是灵通,我今早才接到圣旨,你午后便到了。"
贾琏笑道:"姑父明鉴,小侄原是奉老太太之命来接姑姑和表妹的。路上听说姑父高升,这才赶着来贺喜。"
林如海点点头,不再多言。晚宴上,贾琏滔滔不绝地讲述金陵近况,说宝玉如何聪慧,众姐妹如何期待见到黛玉,贾敏听得眼眶泛红,显是动了思乡之情。
黛玉却注意到父亲眉头微蹙,不时看向窗外的梅树——那正是金甲神人曾经站立的地方。
宴席散后,黛玉借口头晕提前回房,实则躲在书房外的回廊上,偷听父亲与母亲的谈话。
"...敏妹真想回金陵?"林如海的声音透着疲惫。
"夫君,"贾敏轻叹,"妾身离家十余载,实在思念老母。如今玉儿也大了,该见见外祖母和表兄妹们..."
"你可记得那道人的警告?'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今早刚接圣旨,贾家便派人来接,未免太过巧合。"
"夫君多虑了。琏儿说了,是老太太思念女儿..."
"敏妹,"林如海打断她,"贾家近年的作为,你当真不知?放利钱,包诉讼,强买民田...这些事若被圣上知晓..."
"夫君!"贾敏声音一颤,"那毕竟是妾身的娘家..."
沉默良久,林如海长叹一声:"罢了。你若执意要去,我不阻拦。只是...玉儿必须留下。"
"这怎么行?老太太特意嘱咐要见外孙女..."
"敏妹!"林如海突然提高声音,"你难道忘了道人说过,她近日反复梦见金甲神人,又得道人'慎择去留'的警告。这其中必有玄机,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自从那道人留下方子,你二人身子确实见好…我…我实在不能让她涉险!"
黛玉听到这里,心头一热。前世无人为她遮风挡雨,今生父亲却如此护她周全。
贾敏似乎被说服了,声音低了下去。黛玉悄悄退回闺房,从枕下取出黑石。石头今夜格外温热,金光流转间,那个"齐"字一闪而过。
"金甲将至..."黛玉喃喃自语,"你究竟是谁?与我有何渊源?为何道人说我不该认错了石头..."
窗外,梅树的枝叶轻轻摇曳。恍惚间,黛玉似乎又看见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