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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黛玉的床榻上。黑石在枕下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某种神秘的召唤。黛玉握着它，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次，梦境格外清晰。
她站在一片云海之上，西周霞光万丈，远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分明是天宫景象。那金甲神人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金冠上的两根翎子随风轻摆，锁子甲在仙光下熠熠生辉。
黛玉下意识地低头，惊愕地发现自己并非人形，而是一株纤细的仙草，叶片如翡翠般碧绿，顶端开着几朵小小的紫色花朵。
"怎么还是长的那么小，再多给你灌些玉液长长罢。"
那声音近在咫尺。黛玉"抬头"，只见金甲神人不知何时己转过身来，蹲在她面前。仍旧看不清面容，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金光中格外明亮。
一只毛茸茸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叶片，温软中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随后，一股清凉的液体浇灌而下，黛玉只觉得浑身舒畅，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开来，仿佛久旱逢甘霖。
"也是，那神瑛侍者是个软心肠，甘露水每日就那么些。他这颗桂树浇浇，那团花丛灌灌，轮到你时又能剩许多啊？"
神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手指轻轻点了点黛玉的叶片，像是在教训不争气的小孩。
黛玉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作为一株草，根本无法说话。她只能轻轻摇曳叶片，试图表达自己的困惑。
"小仙草，俺老孙来天上这么久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神人似乎习惯了自言自语，继续道，"真想不通，这么闷的地方，怎么人人都说它好？就连你们这些草木的种子，都爱往天上飘。"
他站起身，金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要不是那日俺老孙看你在兜率宫门口快，顺手把你薅到御花园里，此刻你只怕早就蔫了。"
黛玉心头一震。兜率宫？那不是话本子里，太上老君的居所吗？这金甲神人口中的神瑛侍者，应是宝玉的前世。他的意思...自己前世并非受神瑛侍者灌溉，而是被他所救？
“你说那老君成日炼丹，门口那俩童子都热成什么样了。更何况你一株草？”
神人似乎没注意到仙草的震动，继续踱步自语："俺老孙当年在花果山做美猴王时，与那六大妖王结义金兰。那时候，三十六窟魔怪，七十二洞妖王，哪个不来拜见俺老孙。"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哪像现在，封个弼马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黛玉努力摇曳叶片，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神人终于回过头，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哟，你这小东西倒是有灵性，听得懂老孙说话？"
他用手指轻轻托起黛玉的一片叶子："你可知，老孙为何独独对你好？"
黛玉静止不动，仿佛也在等待答案。
"你虽是凡间飘上来的一颗凡草种子，偏生倒霉落在兜率宫那么个不适宜生长的地方。可你照样冒了芽，生了根。"神人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就想俺老孙…当年也不过就是个海边的石头，天生地养，除了师父…没人对我好…"
“后来…后来我学成回来，赶跑了欺负我猴子猴孙的混世魔王！”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起来，金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又和我那六位哥哥姐姐结拜，那些日子才叫快活！整日与孩儿们饮酒作乐，游山玩水，哪像这天庭，规矩多得烦人！"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掏出一颗蟠桃啃了起来。
“师父还说我是个闯祸的性子，还说要我以后不许告诉别人是他的徒弟。你说，我能闯什么祸？俺老孙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
黛玉看着那人两口就把一颗蟠桃啃了个干净后，随手把核一扔，又不知从哪掏出来一颗接着啃。
“你看现在，俺老孙现如今封了官，成了神。太白那老头说了，弼马温这个官儿，那可是管着天河里数万头天马的要差，没本事的人可干不了。正如你现在，就算从前是根野草，现在照样生在王母娘娘的御花园里，喝的是甘露玉液，受的是天精地华。 ”
他忽然笑起来，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你我皆是凭着自己从凡界上了天，我又救了你，这也算...缘分吧？"
"大圣！大圣何在？"远处忽然传来呼唤声。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是那太白金星，准没好事。"他低头对黛玉道，"小仙草，你好生待着，老孙去去就回。记住，那神瑛侍者忙得很，莫要指望他的甘露。老孙得了空就来给你浇灌。"
说完，他一个筋斗翻上云端，金甲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转瞬消失在天际。
黛玉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御花园、仙宫、云海都如烟雾般消散...黛玉感到一阵强烈的拉扯感，仿佛有人在将她拽离这个梦境。
"姑娘！姑娘醒醒！"雪雁的声音把黛玉拉回现实。
黛玉猛地坐起，额上全是冷汗。窗外己是天光大亮，枕边的黑石散发着余温，金光尚未完全褪去。
"姑娘又做噩梦了？"雪雁担忧地递上帕子。
黛玉摇摇头，擦去额头的汗水："不是噩梦...是个很重要的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纤细白皙，不再是那株仙草的模样。但梦中那种被仙露滋润的感觉依然清晰，仿佛刻在了灵魂里。
"雪雁，你相信前世今生吗？"黛玉突然问道。
雪雁一愣："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没什么。"黛玉勉强一笑，"替我准备笔墨，我想画点东西。"
待雪雁退下，黛玉取出黑石，贴在额前。石中似有若无地传来那人的声音："记住俺老孙的话..."
铺开宣纸，黛玉凭着记忆描绘梦中所见：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足蹬藕丝步云履的金甲神人。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她画得格外用心。
画到一半，黛玉忽然顿住。她想起梦中那人说的神瑛侍者甘露分配并非唯她一人，而她前生为绛珠仙草之前，也是凡间借风力，机缘巧合才上了天界的，又因为无人照看，差点在兜率宫门口，是被那人所救，移栽在御花园中，才引得神瑛侍者分得甘露给她。
"难道...这才是前因后果！"黛玉喃喃自语，"所以那道人才说'莫要认错了石头'？"其实是因为，那神人原本在凡界，也是一颗天生地养的石头？
前世她误将神瑛侍者转世的宝玉认作恩人，用尽一生眼泪偿还所谓的"灌溉之恩"。而真正的恩人，却被遗忘在记忆深处...
"姑娘，夫人让您过去一趟。"雪雁在门外轻唤。
黛玉收起画作，整理衣衫去见母亲。贾敏正在花厅与贾琏说话，见黛玉来了，招手让她过去。
"玉儿，你琏表哥明日就要回金陵了。老太太又来信催问我们何时动身..."贾敏欲言又止。
贾琏笑道："表妹怕是还没见过宝玉吧？那孩子聪明伶俐，最是和姐妹们玩得来。听说你要去，特意准备了礼物呢！"
黛玉心头一紧。前世初见宝玉时，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让她心生悸动。如今想来，那不过是认错了人的错觉！
"多谢琏表哥好意。"黛玉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却坚定，"只是玉儿近日身子不适，恐怕不宜远行。"
贾敏惊讶地看着女儿。昨夜黛玉还犹豫不决，今日怎如此果断？
贾琏不以为意："表妹放心，路上有太医随行，保准无碍。再说，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呢！"
"玉儿，"贾敏轻声道，"若你真不愿去，母亲也不勉强。只是..."
"母亲，"黛玉握住贾敏的手，"女儿昨夜得了一梦，警示金陵之行凶险。不如等父亲从官署回来再议？"
贾琏脸色微变："表妹这话从何说起？荣国府上下盼着你们回去，何来凶险？"
黛玉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看得贾琏莫名心虚。
黛玉记得很清楚，前世母亲早亡之时，她尚且年幼。唯一一个弟弟也夭折了。是父亲支撑起这个家。没多久，父亲也病重难愈，病榻之前，父亲唯恐她一人在贾府无依无靠，故临终前将林府的积蓄全都随她带了过去。那些银子，莫说养她一个黛玉，就是再建一座林府也是绰绰有余。
可当年，随她从林家抬来的整整几船的箱子。自进了贾府的库房，不过几年的光景，里头的银两不见了，那些金石古玩也成了一箱箱的当票。反观那大观园，亭台楼阁，金碧辉煌。这当中的弯弯绕绕，饶是个傻子也能想明白了。
"罢了，"看出黛玉有心事，贾敏打圆场，"琏儿连日奔波劳苦，且多歇息几日，回去的事，不急在一时。更何况要动身，也非一朝一夕。还是等如海回来再做定夺。"
贾琏无奈，只得应下。待他离去，贾敏拉着黛玉的手："玉儿，你当真因为一个梦就不愿去见外祖母？"
"母亲，"黛玉轻声道，"您思念外祖母女儿明白，可毕竟此事父亲之前己觉不妥。您挂念外祖母，也要为父亲考虑啊。"
听了女儿的话，贾敏想起昨日林如海那句“黛玉必须留下”。又想起那道人那天说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来。贾敏也觉得，贾琏这次来的目的确实不仅仅只是贾母思念她母女二人的缘故…
想至此处，贾敏有些后怕，转头又看看黛玉。想自己这个女儿，自生下就带着病，没吃饭时就会了吃药。平日里走两步，风吹吹就倒的身体。若不是那道人那天开的良药，哪有今天逐渐见好的气色。
倘若真被那道人说中……
贾敏不敢再想下去了，若她自己一个人受点什么无所谓，可黛玉是她的命。经不得一点点侥幸之想。为今之计，应该弄清楚贾琏此行的真正目的才是。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