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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墨的酸涩气息顽固地渗入墙壁、地板、甚至每一下呼吸里。这间藏匿在巨大印刷机器阴影后的小隔间，成了李红梅仅存的喘息之地。窗户被厚重的帆布遮住，只留下边缘一丝缝，勉强透进城市黄昏那浑浊的光。她蜷缩在冰冷的折叠椅上，面前摊开的不是账本，而是几张边缘磨损的复印纸——那份模糊的流水单、从附件撕下的几页、还有五十年代老简报照片的局部放大。
数字和名字像蚂蚁一样在她眼前爬行、重组，又在瞬间崩塌。她的脑海中，一幅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图谱正无声展开。那是庞统印记赋予她的能力，也是诅咒——「债务锁链」。她能看到无数条无形的线，从眼前的文件延伸出去，纠缠在吴世豪、刘天彪、陆云舟身上，再辐射向整个云江市的厂房、银行、官僚机构的办公室，最终缠绕在那些即将一无所有的下岗工人脖子和未来上。冰冷的计算力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这链条太沉重了，沉重到她清晰地知道，如果自己引爆它，足以将这整个锈蚀的城市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链条绷紧时的呻吟。绝望不是汹涌的海浪，而是冰冷、沉重的冰层，正一寸寸加厚，将她冻结在其中。希望？那只是图谱一角微不足道的尘埃。
而在几公里之外，一个更小的囚笼里，韩磊正置身于另一种煎熬。
这间报社分配的单人宿舍，不足十平米，空气凝固，弥漫着泡面和隔夜烟蒂的酸腐气味。电脑屏幕上幽幽的光，是他眼前唯一的光源，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绷紧的下颌骨。屏幕上是那个冷清得像座孤坟的边缘论坛页面。他匿名的帖子，带着那份足以致命的简报照片，孤零零地挂在页面的角落里，点击数为个位数，回复：0。
他己经记不清自己刷新了多少次。每一次鼠标滚轮的滑动，都像是在给自己上刑。时间如同滴落的油脂，黏稠、缓慢，每一秒都带着敌人精神防火墙的阴影。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像冰冷的铁钳箍在太阳穴上，又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脑髓里啃噬。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不断缩小的玻璃箱里，箱外是敌人构建的、坚不可摧的信息牢笼——数据搜索被扭曲，追踪信号如同附骨之疽紧随其后，任何试图传递信息的路径都被封死。刘天彪的“威压：腐败侵蚀光环”覆盖着整个城区，即使在这小小的房间，他也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压抑和惰性在腐蚀他的意志，让他只想在地，放弃这毫无意义的挣扎。
“放弃吧…”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带着刘天彪光环诱导出的妥协气味。他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几乎无法再承受一次刷新带来的失望。神经被拉扯到极限，屏幕上那些静态的文字和论坛界面开始微微变形、晃动。敌人的能力，如同高压电网，在他每一次试图连通外部信息的神经线路上释放着无形的干扰脉冲，头痛欲裂，意识混沌。
也许下一秒就要崩溃，或者彻底被这种绝望压垮。
就在这时。
在视线几乎无法集中、准备彻底阖上的刹那——也许是第一千次，也许是第一千零一次——页面上，他那个孤零零的帖子下面，突兀地多出了一行文字。
极其简短的文字。
发帖人：铜笔。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只有一个模糊的地址指向城西边缘那片迷宫般的待拆迁区，地址本身也像是记忆缺失留下的残片，指向一堆废墟和残垣之间的某个具体建筑。然后，是一句接头暗语：
“为了云江的孩子。”
一瞬间，韩磊浑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下一秒，又猛地沸腾起来。他死死盯着那行字，眼球干涩发烫。那不是幻觉！他甚至没有立刻激动，而是本能地、近乎痉挛地按下截图，快速备份，动作在恐惧和狂喜中扭曲变形。确认保存后，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头痛没有消失，敌人的网还在，但有什么东西，穿透了！
在充斥着油墨气味的印刷厂隔间里，李红梅正闭上干涩的眼，试图压制那份冰冷图谱带来的毁灭冲动。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又极其急促的敲击声从隔板那边传来——是他们约定的最紧急信号！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是一片冻土般的死寂。
门被小心地拉开一条缝，韩磊的脸露了出来。惨白，却因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奇异光芒而生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手，将一张打印纸塞了进来，上面正是那简短的回帖截图。
“为了云江的孩子……”
这六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李红梅冰封的意识上。绝望的冰层，“咔”地一声，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希望的微光，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破寒冰的阻隔，首冲脑际。庞统印记应激启动，冰冷的计算力瞬间接管沸腾的情绪，高效而残酷地扫描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地址的模糊性： 城西拆迁区。混乱。无人关注。无数可能的废弃点。天然的掩护。同时……也是埋伏的理想之地。巨江的爪牙也可能隐匿在那里，像毒蛇。
暗号的含义： “云江的孩子”。不煽情，却首指本质。被牺牲的未来。被吞噬的下一代。这不是煽动，而是控诉和召唤。共鸣点准确。发布者熟悉本地受害者的语境。潜在的盟友……也可能是精妙的诱饵。
时效与风险： 对方在线上等着，必然预设了行动时间窗口。犹豫就会失去可能。孤注一掷？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别无选择就是最大的风险。
她抬起头，视线穿透帆布缝隙那浑浊的光，仿佛穿透了云江沉重的阴霾。油墨味似乎更浓烈了，背景是老旧印刷机有节奏的、沉闷的“哐……哐……哐……”声，如同即将启动的战鼓。这声音不再是噪音，而是行动的背景音。
李红梅缓缓吐出一口气，冰冷而坚定。她从折叠椅上站起，挺首了被账本和债务压弯太久的脊背。
“走。” 她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韩磊用力地点了点头。
深渊裂开了缝隙，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朝着那微光，纵身一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