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二楼的会议室飘着冷咖啡的酸苦。陈诺攥着纸杯的指节发白,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掌纹渗进袖口,像极了她昨夜在日记本上洇开的泪渍。
墙上的挂钟刚敲过九点,李警官抱着一摞泛黄的文件推门进来时,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半声轻喘。
"陈诺,"李警官把文件轻轻推到她面前,警服肩章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这是技术科熬了整宿破译的刑侦报告,53页,你有权知道。"
文件封皮上盖着"机密"红章,边缘卷翘,像是被反复翻看过。陈诺的指尖刚触到纸张,突然顿住——那是母亲的字迹,在报告附录里歪歪扭扭贴着时薇的病历单,日期是三年前的深秋。
"时薇女士,28岁,孕24周。"李警官翻开报告第三页,钢笔尖点在"胎儿超声影像"那栏,"显示胎儿脊柱裂、唇腭裂合并多指畸形,属于严重遗传性缺陷。"
陈诺的耳膜嗡嗡作响。她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抱自己时的温度,那天是她十六岁生日,时薇买了草莓蛋糕,奶油抹在她鼻尖时说:"诺诺要当姐姐了。"可半个月后,母亲的肚子突然平了,她说是"吃坏了东西"。原来根本不是吃坏东西,是…...
"报告里夹着时薇的诊疗记录。"李警官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检查单,"她去了五家医院,每家的诊断结果都一样。
最后一次在市妇幼保健院,医生建议终止妊娠,但她问的是——"他喉结动了动,"问有没有办法保住孩子,哪怕畸形。"
陈诺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衣柜最底层那个绒布盒子,里面装着母亲亲手织的婴儿袜,毛线是嫩黄色的,袜尖绣着小兔子。原来母亲不是在期待新生命,是在和命运较劲,想用最笨拙的方式挽留一个注定痛苦的存在。
"转折点在三个月后。"李警官翻到第27页,"医院监控拍到孙九爷的手下'眼镜蛇'进了产科病房。当天下午,时薇在护士站大闹,说'他们要拿孩子做实验'。"
他推了推眼镜,"孙九爷的地下诊所涉及非法人体实验,我们在他的电脑里查到了相关记录。"
陈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想起母亲日记本里那些乱码,"钻石矿=会所",原来"钻石矿"根本不是字面意思,是孙九爷给非法实验取的代号。母亲被拐进会所后被迫怀孕,孩子的父亲是黑帮头目,而那个畸形的小生命,从一开始就被当成了实验品。
"最关键的是这段。"李警官指着报告末尾的询问笔录,"时薇的主治护士回忆,她最后一次来医院时说:'我活不成了,可阿山是好人,他不会看着我受罪。'当天晚上,她给陈山发了条短信——"
陈诺抢过报告,在泛黄的纸页里翻找,终于在第49页看见扫描的短信截图:"阿山,来老地方。"
"老地方是他们谈恋爱时常去的河滨公园。"李警官声音低下来,"监控显示,陈山当晚十点到达,怀里抱着时薇常用的红毯子。半小时后他离开时,毯子鼓成一团。"
"所以…...所以我爸.….."陈诺的声音在发抖,"他是…..."
"时薇的尸检报告显示,她死于机械性窒息,没有挣扎痕迹。"李警官把另一份文件推过来,"法医在她指甲里提取到陈山的皮肤组织,但更关键的是,她右手腕有旧伤——"
他掀开陈诺的袖子,露出她腕上那道淡粉色疤痕,"和你这道一模一样,是三年前你们母女在厨房被热油烫的。"
陈诺猛地抬头。那是她永远记得的夜晚,油锅炸了,时薇把她护在身后,自己手腕烫出一串水泡。后来母亲总说:"诺诺的疤是妈妈的勋章。"
"时薇在临终前抓伤陈山,不是因为反抗。"李警官的声音带着沙哑,"是她攥着陈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阿山,我疼,疼得睡不着觉。'陈山说他当时看见她眼底都是血,整宿整宿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像在看什么怪物。"
会议室的窗户没关严,穿堂风掀起报告纸页,哗啦哗啦响。陈诺看见母亲的病历单被吹落在地,上面"建议终止妊娠"的红章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朵开败的花。
"最后那夜,时薇说:'阿山,你捂死我吧。'她说自己能听见胎儿在肚子里哭,能看见孙九爷的人在窗外晃,能闻见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味。"
李警官的手指抚过报告上的字迹,"陈山说他抖了半小时,最后把枕头按在她脸上时,她突然笑了,说:'阿山,我要去见诺诺了,她小时候最爱吃我煮的酒酿圆子。'"
陈诺的眼泪砸在报告上,晕开一团墨渍。她想起昨晚在旧相册里翻到的照片:西岁的自己坐在门槛上,时薇端着碗,碗里浮着白胖胖的圆子,蒸汽模糊了母亲的脸。原来母亲不是要去见小时候的她,是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想以最干净的方式离开,不让女儿看见她被折磨得不形的模样。
"报告里还有这个。"李警官从文件夹最底层抽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是在时薇随身的口红盒里找到的,被她用蜡封了层又一层。"
陈诺凑过去,便签上的字是时薇的笔迹,有些地方被泪水洇开了:"诺诺,妈妈对不起你。别恨爸爸,他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如果可以,等春天来了,去河滨公园的老柳树下,那里埋着你周岁时戴的银锁。"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陈诺突然想起上周去河滨公园找线索时,看见老柳树下有新翻的土。原来母亲早就替她想好退路,把最珍贵的东西藏在她们共同的回忆里,怕黑帮的人找到,更怕女儿知道真相后太痛苦。
"所以我爸自首时说的'我杀妻',"陈诺吸了吸鼻子,声音像破了的风箱,"是真的,但.….."
"但那是协助自杀,不是谋杀。"李警官合上报告,封皮发出轻轻的脆响,"现在我们需要你配合,把这些证据整理好,等开庭时.….."
"不。"陈诺突然打断他,她抓起时薇的便签贴在胸口,眼泪顺着下巴滴在警服的纽扣上,"我不要什么开庭。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妈不是被恶魔杀的,她是被一群穿西装的畜生逼死的。我爸不是凶手,他是我妈在这世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警官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陈诺的发梢镀了层金边。她望着墙上那面"为人民服务"的锦旗,突然想起父亲在狱中说的那句话:"薇薇,河道水流向海...…"
原来不是遗言,是承诺——要带她脱离苦海,流向自由的地方。会议室的挂钟敲了十下。
陈诺把报告小心地放回文件夹,指尖抚过母亲的名字,轻声说:"妈,我找到你了。"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啦作响,仿佛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