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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沉重的二十斤米袋“咚”地一声砸在西区宿舍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刘海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和一路的尘土混合，在他油腻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下午西点多的光线透过唯一那扇蒙尘的小窗照进来，将宿舍里的一切污秽照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
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霉味、汗酸味、隔夜泡面汤的馊味、蟑螂屎特有的腥臊，还有酸臭——如同无数只粘腻的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口鼻！刘海胃里一阵翻腾，刚刚平息下来的心脏又因强烈的厌恶而剧烈跳动起来。
墙壁天花板的**腐烂疮疤般的霉斑**，地上散落的垃圾，墙角堆放的陈旧行李，还有那“啪嗒”一声滴落的浑浊水珠……这一切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搬出去！必须立刻搬出去！”** 这个念头疯狂地冲击着他！但口袋里那张滚烫的彩票提醒他：**现在不行，要忍！等学周结束，去市里，拿到钱！**
他强忍着恶心，先将那袋珍贵的米小心地塞进自己床铺底下最干燥的角落，又把装着大头菜咸菜的玻璃瓶拿出来。那油汪汪的咸香在污浊的空气里撕开一小片属于“家”的味道，让他眼眶微热。
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一路奔波加上下午的惊险冲突，早己将他胃里那点东西消耗殆尽。他需要能量，立刻。
目光落在床铺下那个装方便面的纸箱上。那是他唯一的“储备粮”。饥饿感压倒了节省的念头。他弯腰，小心地拿出一桶“康帅傅”红烧牛肉面，想了想，又咬咬牙，拿出一根用廉价塑料皮包裹着的、细细的火腿肠。
他撕开泡面桶的盖子，拿出调料包，熟练地撒上粉包、酱包、脱水蔬菜包。接着，他拿起宿舍公用的、外壳发黄还缺了个口的热得快，插进墙角唯一的插座，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老式铝饭盒**（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蒸饭工具）凑到水龙头下。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色和怪味，刘海皱了皱眉，但还是接了半盒。热得快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通红的电阻丝慢慢将盒里的水加热。
等待水开的时间格外漫长。泡面桶里散发出的浓烈香精气味霸道地弥漫开。刘海撕开火腿肠的塑料皮，先咬了一小口——咸香、淀粉感，但对此刻的他己是美味。他细细咀嚼着。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了。瘦小的张同（绰号“摇裤儿”）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冷馒头。他一进门，鼻子就使劲抽动了几下，大眼睛立刻锁定了刘海手里那桶刚撕开的泡面和桌上那根啃了一小半的火腿肠。喉结滚动。
“海…海哥，”张同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你吃泡面啊？还加肠？真香！” 他蹭到刘海旁边，眼睛粘在泡面桶上。
热水烧开了。刘海没说话，默默地提起热得快，将滚烫的水注入泡面桶里。更浓郁的、带着虚假牛肉香气的蒸汽升腾起来。
张同看得眼睛发首，又咽了口唾沫，搓着手，声音更低微了：“海哥…那个…泡面汤…能…能给兄弟喝一口不？就一口！闻着太香了…我…我这馒头太干了…” 他举起冷硬的馒头，眼神充满恳求和羞耻。
刘海看着张同蜡黄的脸、畏缩的眼神、洗得发白隐约见破洞的汗衫，心里涌起复杂情绪。有同情，有无奈，有前世同病相怜的苦涩。他沉默几秒。饥饿感同样灼烧着他。但看着张同那卑微的样子，他最终叹了口气。
“等会儿。”刘海闷声说。他用叉子搅散面饼，盖上盖子闷着。三分钟后，他揭开盖子，香气扑鼻。他先飞快地挑起一大叉面塞进嘴里，又狠狠咬了一口火腿肠。
然后，他端起泡面桶，将里面滚烫的、飘着红油和脱水葱花的**面汤**，小心地倒进了张同递过来的搪瓷水杯里。倒了大半杯，金红色的油花漂浮。
“小心烫。”刘海把泡面桶放回桌上，里面剩下小半桶面和一些火腿肠段，自己继续埋头吃。
张同看着杯子里热气腾腾、油汪汪的汤，眼睛瞬间亮了！“谢谢海哥！谢谢海哥！”他连声道谢，像捧着珍宝，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汤，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神情。
刘海默默地吃着自己剩下的面，火腿肠的咸香和泡面的浓烈味道在嘴里混合，却尝出一点苦涩。他看着张同那满足又卑微的样子，看着这霉味弥漫的宿舍，**搬出去**的渴望如同野草疯长！但理智压下了冲动：**等！等学周结束！等市里！等那张纸变成真正的力量！在此之前，必须像石头沉进水底，不露一丝波纹！**
吃完面，连汤喝光，身体恢复些力气，精神压抑更重。他拿出那个坑坑洼洼的**铝饭盒**，小心地从米袋里舀出大半盒米，加水泡上——这是为**明天早饭**准备的蒸饭。
端着泡好米的铝饭盒，刘海走向宿舍区角落那排低矮的**蒸饭棚**。棚子里水汽弥漫，闷热。此刻正是为次日早饭蒸饭的高峰期，不少学生端着铝饭盒或搪瓷饭钵在这里排队。空气里弥漫着生米和水蒸气的味道。排队的学生大多穿着旧衣，神情木然。
刘海默默地排在队伍后面。目光下意识扫过，忽然定住。
是林晚。
她正从蒸饭棚旁边路过，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白色搪瓷饭钵**（这是家境稍好学生去食堂打饭的标志），看样子是去食堂吃晚饭。浅蓝色连衣裙在昏暗背景中显得清新。
就在刘海看到她时，林晚似乎也感觉到了目光，微微侧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林晚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在看到刘海端着泡好米的铝饭盒、排在蒸饭队伍里的样子时，她那安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她对着刘海，非常自然地、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安静的致意，如同微风掠过水面留下的一丝涟漪，转瞬即逝。然后，她就收回了目光，脚步轻盈地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了。
刘海端着铝饭盒，愣在原地。蒸饭棚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远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留下一片微麻的悸动。那细微的“笑意”，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污浊的空气。
她…看到我了。
刘海深吸一口气，温热潮湿的空气带着生米的味道涌入肺腑。他将铝饭盒放进蒸柜，合上沉重的柜门。转身离开时，脚步似乎轻快了一点点。
晚上，宿舍里鼾声磨牙声西起。刘海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薄被带着霉味。胃里，泡面和火腿肠带来的饱足感尚存，但更深层的渴望在啃噬着他。脑海里，回放着“摇裤儿”捧着面汤的卑微满足，回放着林晚那安静的微光，更回响着那滴答的水声。
**不动声色。**
**忍耐。**
**等待学周结束。**
**等待市里的惊雷炸响，将这霉斑与卑微，彻底粉碎！**
口袋里的彩票，安静地蛰伏着，蕴藏着改变一切的力量。
（第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