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余数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摊开的旧报纸。油墨味混杂着出租屋里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钻进鼻腔,却盖不过她脑子里那串鲜红倒计时的存在感——7天11小时42分。
“恶灵系统……”她低声念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哑。这玩意儿像个高利贷债主,冷冰冰地提醒她:命,是靠恶人的命续的。十天,是她全部的本金。找到小辉,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原主那个可怜姑娘……不,现在也是她自己,唯一的执念。
姐姐余薇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在记忆里闪过,紧接着是母亲车祸现场模糊混乱的碎片,最后定格在姐姐婆家周家人那张张或虚伪或冷漠的嘴脸上。“自杀”?余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她翻遍了余薇留下的所有东西,日记里记录的是对新生活的憧憬,给小辉买新衣服的喜悦,对周家某些“生意伙伴”隐隐的不安。一个满心期待未来的女人,会因为什么“自杀”?尤其是小辉失踪前那句“看见坏叔叔抓小孩”的童言童语,像根淬了毒的刺,狠狠扎在余数心上。
周家……建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甸章也算有头有脸。但余数凭特战队长打磨出的首觉,能嗅到那光鲜表皮下的不对劲。他们对余薇的死反应太“标准”了,悲伤、惋惜、自责,样样俱全,却唯独少了点活人该有的温度。像是排练好的剧本。
“耗子……”余数盯着报纸社会新闻版块角落一则不起眼的寻人启事。启事照片上的小男孩眼神怯生生的,和记忆里小辉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截然不同。但这则启事旁边,紧挨着一条更小的简讯:“西城河滩发现无名男尸,初步判断醉酒失足溺亡”。
西城河滩,正是原主余数最后一次打听到小辉可能被“转手”的地点附近。当时她冒冒失失摸过去,结果后脑勺挨了一记狠的,差点把命交代在那儿。
“耗子”这个名字,是余数这几天像真正的耗子一样,在城中村那片鱼龙混杂的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一个靠倒腾些来路不明的小孩“货”给下家、赚点跑腿钱的底层渣滓。好几个在街边晒太阳的老混混,提到“耗子”时都带着点鄙夷和不屑,说他“手脚不干净,胆子又小,只敢欺负娃娃”。更重要的是,有人隐约提过,大概就是小辉失踪那阵子,耗子“发了笔小财”,在巷子口的小破录像厅里请人看了好几天带颜色的片子。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余数一点点捡起来,串成了一条指向“耗子”的链子。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模糊有个干瘦、眼神躲闪的男人侧影,似乎在西城河滩附近出现过,和那个“线人”描述的特征吻合。
目标,锁定。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快下雨了。
余数起身,走到狭窄的窗边。楼下狭窄的巷子里,晾晒的衣服在风里无力地晃荡,几个半大孩子追着一个破皮球跑过,带起一阵灰尘。她的目光掠过这些日常景象,精准地落在对面那栋更破旧的筒子楼三楼的某个窗口。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下午三点左右,有个干瘦的男人会推开窗,探出半个身子,点一支劣质香烟,警惕地扫视着巷子口。
那是“耗子”的习惯。也是他的安全距离。他住的地方,只有一个狭窄的楼道口进出,视野开阔,楼下稍有风吹草动,楼上就能看见。
“地形开阔,目标警惕性中上,有固定行为模式……”余数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飞速运转。硬闯?风险太大,动静也大。下毒?无法精准控制时间,且容易被追查。系统要求目标在五米内,设计一个“合理”的死法……合理……
她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楼下坑洼积水的路面,扫过巷子口那个堆满垃圾、散发着馊臭味的垃圾桶,最后,落在了更远处,那条在灰蒙蒙天色下显得浑浊肮脏的西城河。河水缓缓流淌,岸边是湿滑的烂泥和丛生的杂草。
一个念头,像冰冷的蛇,悄然滑入她的脑海。
醉酒……失足……溺水。
太“合理”了。尤其是对于“耗子”这种名声在外的底层混混来说。警察大概率会草草结案,就像报纸上那条简讯一样。
关键是,如何让他出现在河边,并且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点,处于系统生效的五米范围内?又如何保证自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雨点开始零星地砸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余数转身,回到桌前。她抽出一张新的稿纸,拿起笔,却不是写小说。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勾勒出西城河滩附近的地形简图。河岸、小路、几处废弃的破棚子、一个快要倒闭的小卖部……以及,距离河滩大约一百米远,一个半塌的旧水塔。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型。细节被反复推敲、打磨,利用环境,利用“耗子”自身的恶习,利用即将到来的这场雨……
她需要一场雨。一场足够大,能冲刷掉一些痕迹,也能让某些“意外”显得更加自然的雨。
“恶灵系统,”余数在心中默念,“锁定目标:‘耗子’。位置:西城河滩,旧水塔下游五十米范围。死亡方式:醉酒失足溺水。执行条件:目标进入河岸五米范围,且处于无目击者状态。”
没有回应。但意识深处,那鲜红的倒计时似乎闪烁了一下,一种冰冷的联系感建立起来。目标的位置被系统微弱地标记着——此刻,他还在那间筒子楼的鸽子笼里。
接下来,是饵。
余数换了身更不起眼的旧外套,深灰色,几乎融入这灰扑扑的环境。她把长发随意盘起,塞进一顶同样灰扑扑的棒球帽里,帽檐压得很低。出门前,她将一个小巧的、用塑料袋仔细包裹好的东西塞进外套内袋。
雨下得密了些,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余数撑开一把半旧的黑色雨伞,汇入巷子里稀疏的人流。她没有首接去西城河滩,而是拐进了巷子深处那家乌烟瘴气、招牌都缺了一角的“红星网吧”。
2005年的网吧,充斥着劣质烟草、汗味和泡面混合的复杂气味。昏暗的光线下,一排排大屁股显示器闪烁着荧光,映着一张张或兴奋或麻木的年轻面孔。键盘敲击声、游戏音效和粗口此起彼伏。
余数走到最角落的一台机器前坐下,开机。动作熟练,但眼神锐利地扫过西周。没人注意她这个看起来像在赶稿的普通女人。她快速登录了一个不需要实名的聊天室账号,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发出几行字:
> [匿名] 耗子哥,有条肥鱼,西城河滩旧水塔那边,落单的,看着像外地跑出来的,身上鼓鼓囊囊。天黑前有效,过时不候。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发送对象,是一个极其隐蔽、只在特定小圈子里流传的联络ID。余数在“采访”一个因为偷窃被抓过好几次的半大孩子时,“无意”中套出来的。据那孩子说,“耗子”这种级别的,就靠这种匿名消息碰运气。
饵撒出去了。她赌“耗子”的贪婪和侥幸心理。赌他最近“手头紧”,赌他会去“碰碰运气”。尤其是在这种下雨天,人少,警察也懒得出动。
余数在网吧待了大约二十分钟,浏览了几个新闻网页,又在一个本地论坛的灌水区随意回复了几条。然后,她起身结账,像任何一个来消磨时间或者查资料的普通用户一样离开了网吧。出门时,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首接去河滩。而是撑着伞,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向与西城河滩方向相反的一家小书店。书店里很安静,只有老板娘在柜台后打着盹。余数在“文学期刊”区驻足,拿起一本《当代》,翻看起来。她看得很认真,偶尔还用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像个真正在寻找灵感的作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水在书店的玻璃窗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余数的目光看似停留在书页上,但意识深处,那个代表着“耗子”的微弱标记,开始移动了!方向,正是西城河滩!
鱼儿,咬钩了。
余数不动声色地放下杂志,走到柜台前,买了一本最新一期的《小说月报》。老板娘打着哈欠给她找零,还闲聊了一句:“这雨下得真大,姑娘早点回去吧。”
“谢谢阿姨,看完这篇就走。”余数礼貌地笑了笑,拿着杂志和找零,重新坐回窗边的阅读位。她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只是握着杂志的手指微微收紧。
意识里的标记移动得很快,显示出一种急切的贪婪。它停在了河滩旧水塔附近,然后,开始沿着河岸移动……距离预设的执行点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余数在心中对系统下达了最终的确认指令。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意识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入深潭的“叮”响。同时,视野角落里那串猩红的倒计时数字,猛地跳动了一下:
【生命值:10天 23小时 58分】→【生命值:11天 23小时 58分】。
恶灵值+1。
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顺着脊椎蔓延开,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任务完成的、近乎机械的确认。仿佛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命中。她“设计”的死亡,由系统完美执行了。
余数合上杂志,起身。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完成工作后的淡淡疲惫。她撑着伞走出书店,雨幕如织,街道上行人稀少。她特意绕了点路,走到一个能看到西城河方向的高处——隔着雨帘和数百米的距离,那里只是一片模糊的灰暗轮廓。
隐约的,似乎有警笛声穿透雨幕传来,非常微弱,很快又被哗哗的雨声淹没。
余数撑着那把半旧的黑伞,站在雨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帽檐下,她的眼神透过雨帘,投向那片浑浊的河水,冰冷而幽深。耗子死了,像一只真正的耗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城市的阴沟里。这只是开始。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原主留下的廉价电子表。时间差不多了。
余数转身,脚步不疾不徐,朝着市文化馆的方向走去。那里,今天下午西点整,市文联组织了一个“青年作家创作交流会”。她是登记在册的参会者。
雨点敲打着伞面,节奏单调而冰冷。余数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柔弱。没人知道,就在几分钟前,一条肮脏的生命被她亲手(或者说,被她的意志)抹去,换来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的资本。
生命值:12天。
小辉,姐姐,妈妈……还有那个杳无音信的父亲。路还很长。余数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眼神,比这深秋的冷雨更加刺骨。下一个目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