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死寂一片,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回荡。远处,不知哪家的破收音机在放着一首跑了调的儿歌,嘶哑断续地飘过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宝宝乐得哈哈笑……”
童稚的旋律,在冰冷的夜气和垃圾腐败的气息里扭曲变形,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神经。余数闭上眼,黑暗中,那个发烧孩子水汪汪的眼睛、拖着断腿的男孩麻木剥土豆的手、小女孩空洞的眼神……还有陆铮那双穿透性的、带着审视的锐利目光,交替闪现。
喉咙里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怯懦和茫然彻底褪尽,只剩下淬了寒冰般的杀意,比这冬夜更冷。
“慈心会”……“拐爷”……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寒冷和用力紧握而指节泛白的手。这双手,在现代曾是国之利刃,如今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沾上第一个渣滓的血,仅仅换回一天偷来的时间。
不够。远远不够。
那个发烧孩子无意识的“亮晶晶”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这“耗子洞”里,哪里有什么亮晶晶?只有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和绝望。
收音机里扭曲的童谣还在断断续续地飘荡,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诡异。余数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从旧帆布包深处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冷馒头。她面无表情地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着,像在啃噬着这该死的世界。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照亮她脚下坑洼的地面,也照亮她眼中那簇越烧越旺的、名为复仇的幽暗火焰。
余数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旧书桌前,窗外是甸章市老城区特有的、永远灰蒙蒙的天。三天了。距离那个倒霉的原主在昏暗巷子里被人敲了闷棍,换了她这个“新房客”进来,己经三天了。
脑子里像是塞了两份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一份属于那个文静、执着却也带着点天真的自由作家余数,另一份则是她——代号“蜂鸟”的女子特战队前队长,余数。两份记忆在融合,也在打架。前者带来的,是沉重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悲恸:父亲模糊的警服身影、母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姐姐余薇躺在殡仪馆冰冷的苍白、还有小外甥小辉那张带着奶膘的笑脸……最后定格在原主在寻找小辉的路上,后脑勺传来的剧痛和彻底的黑暗。
后者带来的,是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和对危险的绝对嗅觉。
以及,眼前这个悬浮在视网膜上、只有她能看到的、猩红刺目的倒计时:
**【生命值:9天23小时47分】**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恶灵值:0/10**。
“恶灵系统……”余数低声咀嚼着这个冰冷的名字。她醒来时这东西就绑定了,规则简单粗暴:惩处罪犯,获取恶灵值,续命。目标?首要就是找到小辉,弄死那群拐卖他的杂碎。
时间,就是她的命。
她甩甩头,压下翻涌的情绪和属于“蜂鸟”的戾气。现在,她是“自由作家”余数。这个身份是原主留下的唯一有用的遗产——一个完美的伪装和情报搜集点。
桌上摊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一摞旧报纸,日期集中在姐姐余薇“自杀”前几个月和小辉失踪那段时间。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留下淡淡的灰痕。她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社会新闻版块,寻找任何可能与“儿童失踪”、“意外死亡”、“家庭纠纷”相关的蛛丝马迹。
姐姐余薇的“自杀”疑点重重。余数(原主)的记忆里,姐姐性格坚韧开朗,婆家周家是做建材生意的,表面光鲜,但姐姐生前几次回娘家,眉宇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恐惧?尤其是小辉失踪前那段时间,姐姐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最关键的线索,是小辉失踪前一天晚上,抱着姐姐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今天在公园,看到坏叔叔抓小孩了!好可怕!”
坏叔叔?抓小孩?
原主当时只当孩子看错了或者听错了故事,没太在意。但现在,这句话像根冰冷的针,扎在余数心头。
“周家……”余数眯起眼,指尖在报纸上“周氏建材”的广告页上点了点。周家那个婆婆,在原主记忆里,每次见面都端着架子,眼神里透着股刻薄和疏离。姐姐出事后的态度更是诡异,悲伤装得浮于表面,急着办后事,甚至隐隐阻止原主多问。这正常吗?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门外是房东王婶,嗓门洪亮:“小余啊!在家呢?楼下信箱有你的信!看着像是公家的!”
余数应了一声,迅速把旧报纸拢好塞进抽屉。开门接过信,是市文联寄来的,通知下个月有个采风活动。她随口和王婶寒暄了几句,目光却越过王婶的肩膀,落在楼下巷口一个缩头缩脑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件脏兮兮的夹克,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正跟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头低声说着什么,眼神飘忽,时不时警惕地扫视西周。
“耗子……”余数脑子里立刻跳出这个外号。不是她认识的,是原主记忆碎片里的。原主在寻找小辉时像个没头苍蝇,到处打听,无意中在一个混乱的地下赌档外,听几个混混醉醺醺地提到过这个名字,说“耗子最近手气背,连‘货’都看丢了,被拐爷骂得狗血淋头”。
“货”?丢了?时间点和小辉失踪太近了!
原主当时太害怕,没敢深究就跑了。现在,这个信息在余数脑中瞬间被点亮。
目标初步锁定:耗子。身份:疑似“慈心会”(原主记忆里模糊听到的团伙名?)底层成员,可能参与或知晓小辉失踪事件。
接下来的两天,余数开始了她的“作家日常”。她背着帆布包,拿着小本本,像个真正寻找素材的写手,混迹在耗子可能出没的地方:破败的台球厅、烟雾缭绕的廉价录像厅、嘈杂的夜市大排档。她观察,倾听,偶尔用怯生生的语气跟摊主、服务员搭话,问些“咱们这儿最近治安怎么样啊?”“听说有小孩丢了,怪吓人的……”之类的问题。她把自己缩在那个“柔弱女作家”的壳里,眼神却像隐蔽的探头,精准地捕捉着耗子的轨迹。
耗子果然是个底层混混,警惕性不高,行踪也相对固定。余数发现他每晚收工后,都会去城西老码头附近的一个露天烧烤摊,点几串最便宜的烤素菜,灌两瓶劣质啤酒,然后醉醺醺地沿着河滩往他那间窝棚走。那片河滩乱石嶙峋,晚上基本没人,只有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
机会。
第西天晚上,余数提前行动。她没穿显眼的衣服,一身灰扑扑的运动装,像个夜跑的。她远远地跟着耗子,保持着安全距离。河风带着水腥气吹来,有些冷。耗子果然喝多了,走路歪歪扭扭,嘴里还骂骂咧咧,似乎在抱怨什么“拐爷不讲义气”、“小崽子丢了关我屁事”。
距离河滩那个最陡、乱石最多的拐弯处还有十几米。余数停下脚步,闪身躲在一块巨大的废弃水泥墩后面。视野里,猩红的系统界面再次浮现。
**【锁定目标:张浩(绰号“耗子”)】**
**【罪名:参与儿童拐卖(高度嫌疑)】**
**【请设计“合理”死法。有效范围:5米内。】**
冰冷的光标在闪烁。余数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属于“蜂鸟”的冷静占据了上风。她观察着环境:陡峭的河堤,湿滑的石头,浑浊湍急的河水,一个醉酒的目标。
“醉酒失足,落水溺亡。” 余数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方案,“头部撞击水下礁石,增加合理性和致死率。”
**【方案接收:醉酒失足落水(头部撞击礁石)。合理性评估中……】**
**【评估通过。执行范围:5米。请确认目标进入范围。】**
耗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预定的位置,就在那块最湿滑、长满青苔的大石头旁边。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似乎想停下来撒泡尿。
就是现在!
余数意念一动:“确认执行!”
没有任何光影特效,也没有声音。仿佛只是命运齿轮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耗子正费力地解着裤腰带,脚下那块湿滑的青苔石猛地一硌,他重心瞬间失控!“哎哟我操……”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河风吹散。他整个人像截烂木头,首首地朝陡峭的河堤下栽去!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在寂静的河滩格外清晰。
余数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墩,只露出一只眼睛。浑浊的河面上,耗子扑腾了几下,冒了几个泡,似乎想抓住什么。紧接着,他的脑袋像是撞上了水下的什么硬物,动作猛地一僵,然后整个人就沉了下去,只剩下水面上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很快又被湍急的河水抹平。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十几秒。
河滩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声和水流声。远处那盏路灯的光晕,模糊地照着空荡荡的河岸。
余数没有动,静静地等待了五分钟。水面再无动静。她这才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视网膜上的猩红倒计时闪烁了一下:
**【目标:张浩(耗子),确认死亡。】**
**【恶灵值+1。】**
**【生命值更新:10天23小时59分。】**
冰冷的数字跳动了一下,多出来的一天生命值,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这只是开始。
余数悄无声息地离开藏身处,沿着来时的阴影快速退走。就在她即将彻底融入黑暗前,眼角的余光瞥见河对岸远处,一个废弃仓库的屋顶角落,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红点闪烁了一下。
监控探头?这么远,这么破的地方?像素恐怕连人影都拍不清。
她脚步未停,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心里却记下了这个细节。看来这看似混乱的河滩,也并非全无“眼睛”。下次得更小心。
回到那个散发着霉味和孤独气息的出租屋,余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了闭眼。耗子死了,一条线索暂时断了,但指向了更上层的“拐爷”和那个叫“慈心会”的团伙。小辉那句“坏叔叔抓小孩”的童言稚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姐姐的“自杀”,周家的诡异,母亲的车祸,父亲的失踪……还有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需要“特殊体质”小辉的神秘组织。一张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网,似乎正缓缓向她张开。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再次拿出那些旧报纸。指尖划过姐姐余薇生前登在报纸副刊上的一篇小小的散文,文字温暖细腻,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小辉的宠溺。
这样的人,会自杀吗?
余数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柔弱作家”的伪装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属于“蜂鸟”的决绝和属于复仇者的火焰。
“姐,”她对着泛黄的报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管是谁,不管多深……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外,甸章市的夜,浓稠如墨。她新获得的十天生命,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