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星星点点地溅落在陆沉渊苍白染血的胸膛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刺目而滚烫。几滴飞溅的血点,正巧落在他涣散瞳孔骤然收缩的眼眸之中,将那浑浊的死寂瞬间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猩红。
苏晚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额角磕在嶙峋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眼前彻底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喉头翻涌的浓重腥甜,和身体深处被彻底撕裂般的、无边无际的剧痛与冰冷。内力反噬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经脉里疯狂搅动、切割!师父……她似乎想呼唤什么,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彻底沉入深渊。
“王妃!” 冷锋肝胆俱裂的嘶吼在死寂的石室里炸开!他如同被闪电劈中,猛地扑过去,在苏晚的身体完全滑落之前,险险地托住了她。入手是惊人的冰冷和绵软,那张总是沉静、偶尔带着锐利锋芒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唇边蜿蜒着刺目的血痕,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怎么会这样?!冷锋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刚刚亲眼目睹了苏晚如何以雷霆手段将王爷从鬼门关硬生生拽回一线生机!那神乎其技的针法,那霸道决绝的用药,那不顾一切的姿态……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王爷的命!而现在,她自己却……
巨大的震惊、恐惧、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感激与负疚的复杂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冷锋淹没!他抱着苏晚冰冷绵软的身体,这个在尸山血海里都未曾动摇过的铁血侍卫,此刻竟感到一种灭顶般的茫然和无措!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呻吟,从冷锋身后的毡毯上传来。
冷锋猛地回头!
陆沉渊依旧蜷缩在冰冷的毡毯上,身体因为剧痛和“阎王避”霸道药力的冲击而不停地痉挛。心口下方,九根银针兀自震颤着,封锁着那狰狞的伤口,红黑交织的血液依旧在缓慢渗出,但那股疯狂吞噬生机的死灰之气,似乎被强行遏制住了。他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瞳孔在冷锋怀中的苏晚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里面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极致的虚弱,更多的却是一种混沌的茫然。
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掠过自己胸膛——掠过那几滴如同烙印般、刺眼地印在他苍白皮肤上的、属于苏晚的、尚且温热的殷红血点时……
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他混沌一片的识海深处炸开!
那滚烫的触感……那猩红的颜色……
无数破碎的、被剧痛和黑暗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血……好多血……粘稠的、冰冷的、带着腥甜的铁锈味……视野是摇晃的、模糊的,只有大片大片刺目的红……一个瘦小的身影死死地挡在他面前,小小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却像一堵单薄却固执的墙……利刃破开皮肉的闷响……温热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上……他听到自己嘶哑绝望的哭喊……看到那双沾满血污的小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撕下衣襟,死死按在他胸前一个冰冷剧痛的伤口上……剧痛撕扯着意识……意识沉入冰冷的黑暗……只有那双手的温度,和耳边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的、模糊的童音在断断续续地呼唤:
“别死……醒醒……我叫小晚……你叫什么?……”
小晚……小晚……
那模糊的童音,那温热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魔咒,穿透了十数年光阴的尘埃,穿透了此刻撕心裂肺的剧痛,无比清晰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撞进了陆沉渊的心底最深处!
“呃啊——!” 陆沉渊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这一次,不是因为肉体的痛苦,而是灵魂深处被撕裂般的剧震!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嘶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瞬间睁到极致,瞳孔深处翻涌起滔天巨浪!震惊、茫然、狂喜、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命运狠狠嘲弄的剧痛!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冷锋怀中那个昏迷不醒、唇染血痕的身影!那张苍白却依旧能看出清丽轮廓的脸,那紧闭的眉眼……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沾满血污却眼神执拗的小小身影,在灵魂的剧震中,一点点、无比艰难却又无比清晰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她?!
那个在冰冷的雨夜里,用瘦小的身体挡住致命一刀,用染血的小手死死压住他伤口,一遍遍哭喊着“别死”,告诉他“我叫小晚”的孩子……那个他寻找了十几年,杳无音讯,几乎以为早己死在当年那场血腥追杀中的救命恩人……
竟然是……她?!
苏晚?!这个替嫁而来、身份尴尬、被他百般猜忌试探、昨夜才在库房中对峙、刚刚又拼上性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剧痛瞬间攫住了陆沉渊的心脏!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的痛,而是灵魂深处那被骤然揭开、鲜血淋漓的过往!他想挣扎着起来,想看得更清楚,想抓住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声,更多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涌出,意识再次被汹涌的黑暗和剧痛拉扯着向下沉沦……
“王爷!” 冷锋被陆沉渊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得魂飞魄散!他看看怀中气息奄奄的王妃,又看看毡毯上如同濒死困兽般痛苦挣扎、眼神狂乱的王爷,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该怎么办?!两个人都命悬一线!
就在这时——
“嗒!”
一滴冰冷的、带着石室特有阴寒气息的水珠,从高耸的钟乳石尖端坠落,不偏不倚,正滴在陆沉渊眉心!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意志。陆沉渊剧烈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震惊、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光芒,死死地、死死地“烙”在苏晚苍白染血的脸上,瞳孔中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最终,彻底熄灭。
他头一歪,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只有那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石室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窒息。只有长明灯火焰不安地摇曳着,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嶙峋的石壁上,扭曲、拉长,如同地狱的剪影。
冷锋抱着昏迷的苏晚,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毡毯上彻底失去意识、胸口依旧缓慢渗血的王爷,又低头看看怀中气息微弱、同样生死未卜的王妃,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王爷最后那狂乱的眼神,那死死“烙印”在王妃脸上的目光……那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让他心胆俱寒!那绝不是对一个替嫁王妃该有的眼神!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刀割般漫长。冰冷的石壁渗着寒气,长明灯的火焰在死寂中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如同垂死的叹息。
怀中苏晚的身体越来越冷,那微弱的呼吸也似乎随时会断绝。不能再等了!
冷锋猛地一咬牙,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决绝!他将苏晚小心地放在陆沉渊身边相对平整的地面上。两个同样苍白、同样染血、同样命悬一线的人,就这样并排躺在冰冷的墨色毡毯上,触目惊心。
冷锋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飞快地扫过,最终定格在陆沉渊心口处那九根兀自震颤的银针上。王妃拼死施下的针!这是王爷此刻唯一的生机!
他不再犹豫,转身扑向角落堆放的木箱,粗暴地翻找着。很快,他找出干净的布条、烈酒、清水,还有几瓶他认识的、用于外伤的普通金疮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刚才苏晚处理伤口的手法。
他先是用烈酒小心地冲洗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然后,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那九根封锁着生死的银针,用浸透清水的布条,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拭陆沉渊伤口周围的血污。每一次触碰那翻卷的、青黑色的皮肉,都让他心头剧颤。他学着苏晚的样子,将普通的金疮药粉小心地撒在伤口边缘非银针封锁的区域。药粉很快被渗出的红黑血液浸透,效果微弱,但聊胜于无。他用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不敢用力按压,只是轻轻遮住。
做完这一切,冷锋己是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他看着王爷胸口那被布条覆盖的伤口,看着那九根如同定海神针般兀自挺立的银针,再看看王爷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了一丝。
他立刻转向旁边的苏晚。王妃的情况同样凶险!她是因为内力反噬才吐血昏迷!冷锋不懂内伤,但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护住她的心脉!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苏晚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脸色白得像纸,唇边的血痕己经干涸成暗褐色。冷锋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搭在苏晚纤细的手腕上。
脉搏!微弱的、混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欲熄的脉搏!那脉象时断时续,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带着一种行将枯竭的滞涩感!冷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比王爷的伤更让他感到绝望!他不懂医术,但他知道这种脉象意味着什么——油尽灯枯!
“王妃!王妃!” 冷锋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和急切,低声呼唤着,轻轻拍打苏晚冰凉的脸颊。
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冷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内力!他想到自己浑厚的内力!虽然不知如何引导疗伤,但强行输入内力护住心脉,或许能吊住她一口气!
他不再犹豫,一手扶住苏晚的后心,另一只手抵在她冰凉的手腕内侧,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精纯浑厚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渡了过去!
内力刚一进入苏晚的经脉,冷锋的脸色瞬间大变!
那经脉之中,一片狼藉!如同被狂暴的飓风席卷过!原本应该温顺流淌的内息此刻狂暴地乱窜、冲撞!他渡入的那一丝内力,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更可怕的混乱!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痛苦地蹙紧,一缕新的、更加暗红的血丝,缓缓从她嘴角溢出!
“噗!” 冷锋只觉得一股狂暴的反震之力顺着他的手臂猛地冲撞回来!他胸口如遭重击,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血气咽了下去!他触电般收回手,眼中充满了骇然和挫败!
不行!他的内力非但救不了她,反而是在催命!
怎么办?!冷锋看着苏晚嘴角新溢出的血丝,看着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王爷需要那九根银针救命,王妃却……他救不了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亡!
石室内的空气冰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长明灯的光晕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冷锋僵硬地跪坐在两人之间,看着左边昏迷濒死的王爷,右边同样昏迷濒死的王妃,这两个刚刚还在库房中对峙、昨夜才经历过生死同盟、此刻却同样命悬一线的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和孤绝感,将他彻底吞噬。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在这深不见底的命运漩涡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时间,在绝望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靠在冷锋臂弯里的苏晚,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瞬间攫住了冷锋全部的神经!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苏晚的脸。
她的眼睫,如同濒死的蝶翼,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又一下。
然后,在冷锋几乎窒息的注视下,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那缝隙里,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巨大痛苦和疲惫淹没的混沌。她的眼神涣散而茫然,似乎无法聚焦,只是无意识地、微微转动了一下,掠过冰冷的石壁,掠过摇曳的烛火,最终……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向旁边毡毯上那个同样昏迷的身影。
她的目光,在陆沉渊苍白染血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空茫的疲惫。嘴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如同呓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那刚刚掀开的缝隙,便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缓缓地、沉沉地……合上了。
只有一滴冰冷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散乱的黑发之中。
石室内,重新归于死寂。
只有那滴泪痕,在幽绿的荧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而凄凉的冷光。
冷锋抱着苏晚冰冷绵软的身体,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琉璃娃娃。他看着那滴消失的泪痕,又看向旁边毡毯上昏迷不醒的王爷,再看向王妃心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名为“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绝望,轰然降临,将他连同这石室中的一切,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