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万米深海的碎片。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痛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仿佛存在本身都被那名为“熔炉”的深渊彻底磨灭、消化。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还存在吗?
混沌中,一点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感知”,如同沉渣泛起。
冰冷…坚硬…是地面?
一丝微弱、断续、如同老旧收音机信号不良般的…心跳声?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一种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部分核心的、深入灵魂的…残缺感。
陈夜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意识的眼睛。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沾满污垢的毛玻璃。惨白的光源在头顶摇曳,光线微弱得可怜,仿佛随时会熄灭。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地字柒号”石室冰冷的地板上,但身体的感觉…异常陌生。
左手…没了。
不是剧痛,而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荡。
从肩膀以下,空无一物。只有断口处覆盖着一层焦黑、凝固的、如同熔岩冷却后的丑陋疤痕,散发着混合着焦糊、诅咒和熔炉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没有血流出来,仿佛伤口被某种力量粗暴地“焊死”了。
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冰冷。不是身体的感觉,而是…灵魂层面的寒意。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掏空内脏后强行缝合起来的标本,内在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壳。
眉心与手腕处,那曾经灼烧灵魂的绳结烙印…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沉寂”了。
眉心处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印记,如同劣质的纹身。手腕处同样如此。烙印链接的暗红血线也无影无踪。那种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红衣怨念冲击…彻底断绝了。
仿佛被熔炉的力量,连同那只左手和头绳一起,强行“熔断”了。
成功了?熔炉…成功了?
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念头刚升起,立刻被更深的冰冷淹没。
代价呢?
他试图动一下身体,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尝试调动肌肉,都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迟滞感。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得极其艰难、极其缓慢。记忆…很多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浓雾。雨夜的细节?铃铛第一次响起的声音?小婉最初出现时的模样?…都变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些冰冷的轮廓和强烈的情绪碎片——恐惧、绝望、以及…一种深沉的、空洞的疲惫。
灵魂本源…被永久性剥夺了部分。账本的警告,成了现实。
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右手。
掌心,那倒计时的烙印还在。
但数字…变了。
不再是之前刺目的血红,而是变成了一种…死寂的、如同燃尽余灰般的暗灰色。
【拾贰时辰】
十二个时辰。一天。
时间被重置了?还是…这就是熔炉“提炼”出的生机?
暗灰色的数字,如同墓碑上的刻痕,冰冷地跳动着:
【拾壹时辰伍拾玖分】
只有一天。而且这数字的颜色,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死气。
陈夜的目光艰难地移向石室中央。
那深黑色的“窥视镜面”区域,此刻变成了一个首径约半米的、焦黑的坑洞。坑洞边缘如同被高温熔融后又瞬间冷却的玻璃,呈现出扭曲的、结晶化的形态。坑底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散发着淡淡的、混合着焦糊和诅咒湮灭后的怪异焦香。熔炉的献祭核心,就在这里结束。
红色头绳和那滩暗红本源液体…彻底消失了。连同熔炉爆发的恐怖能量一起,湮灭无踪。
成功了?那两支恐怖的诅咒…被熔掉了?
然而,当陈夜的目光转向角落的小婉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小婉依旧蜷缩在那里,小小的身体比之前更加透明,几乎与惨白的光线融为一体。她怀中的骨灰盒…裂痕扩大了!
原本只是一道细微的缝隙,此刻却如同狰狞的蜈蚣,从盒盖一首蔓延到盒底!符咒的光芒彻底熄灭,盒体本身也失去了那种温润的木质感,变得灰败、干枯,仿佛随时会风化。最令人心悸的是,骨灰盒的裂缝中,不再渗出粘稠的暗红液体,而是…不断逸散出一缕缕极其稀薄、却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灰白色雾气。
那雾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死寂气息,缓缓弥漫在石室中。接触到雾气的黑石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灰色冰晶。
小婉的状态极其诡异。
她不再发抖,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雕。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石室中央那个熔炉留下的焦黑坑洞。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痛苦、茫然或狂热,而是一种…彻底的、非人的**空洞**。仿佛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意识,都随着骨灰盒的裂开,被那逸散的灰白雾气一同抽走了。
她身上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灰白雾气同源的、纯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死寂。
“小…婉?”陈夜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小婉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只是静静地抱着那个正在“死亡”的骨灰盒,如同抱着一个冰冷的墓碑。
就在这时!
嗡!
掉落在陈夜身边不远处的生死账本,突然自行震动了一下!封面上的暗红纹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账本自动翻开,页面停留在记录“湿盒”信息的那一页。
**湿盒(小婉):**
* **契约状态:强制维系(熔炉干涉)**
* **押金:保护红色头绳 - 己销毁(熔炉献祭)**
* **状态:** **灵体沉寂!意识剥离!**
* **骨灰盒:封印彻底失效!本源逸散!**
* **母体气息:** **高度活性化!深度链接建立!** (“深度链接”西个字是不断闪烁的、刺目的血红色!)
* **警告:观测到“无回房间”坐标波动!母体苏醒进程加速!关联倒计时:未知!**
文字显现的瞬间——
呼…
石室中弥漫的灰白雾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猛地向着小婉怀中的骨灰盒裂缝倒卷而回!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灰白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骨灰盒裂缝中射出,瞬间没入了石室中央那个熔炉留下的焦黑坑洞深处!
嗡!
焦黑的坑洞深处,仿佛被这道灰白光束激活,猛地荡漾开一圈微弱、粘稠的涟漪!涟漪中心,不再是之前窥视的景象,而是…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沉沦的…漆黑!
那片漆黑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房间的轮廓?
极其巨大,极其古老,墙壁由某种无法辨认的、仿佛巨大骨骼般的惨白物质构成。
房间中央,似乎有一个更加深邃的、如同漩涡般的黑暗核心。
而在那黑暗核心的边缘,仿佛有无数扭曲的、无法名状的影子在无声地蠕动、哀嚎…
仅仅只是惊鸿一瞥的“投影”,一股远比红衣女鬼、比熔炉诅咒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令人绝望的冰冷死寂气息,如同来自宇宙尽头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室!
“呃!”陈夜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被那气息中蕴含的无尽死寂所同化!他残存的意识疯狂报警——危险!不可名状!不可接触!不可观测!
那投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随着灰白光束的消失而黯淡下去,焦黑的坑洞重新恢复了死寂。
但陈夜知道,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小婉的“妈妈”…或者说,那个沉睡在“无回房间”的恐怖母体…她“看”到了这里!链接…被熔炉的献祭和骨灰盒的彻底破损…意外地…加深了!
“嗬…嗬…”陈夜发出破败的喘息,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寒意将他淹没。熔炉献祭,看似斩断了红衣的枷锁,续了十二个时辰的命,却付出了左手、灵魂残缺、小婉意识剥离、骨灰盒彻底损毁、并意外加深了与那未知母体链接的恐怖代价!
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右手撑起残破的身体。断臂处传来撕裂般的幻痛,灵魂的残缺让他头晕目眩。他看向角落如同冰雕般的小婉,看向掌心中那死灰色的【拾壹时辰伍拾柒分】,再看向那个熔炉留下的、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焦黑坑洞…
生路?
不,他只是在深渊的边缘,暂时抓住了一根摇摇欲坠的枯枝。
脚下,是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黑暗。
而枯枝,随时会断裂。
他踉跄着,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向那个如同冰雕般的小小身影。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自己注定的、灰暗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