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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的夜雪下得无声而绵密，覆盖在屋舍、街道、枯枝败草之上，世界呈现出一片压抑的洁白死寂。
南城最边缘，一处破败里弄的最深处。一扇吱呀作响、糊着厚厚油纸的木门被推开，漏出一点摇曳的灯火和浓重的药草苦味。
一个穿着厚实棉袍、戴着风帽遮住大半张脸的身影，匆匆闪进门内。门后立刻伸出几只手，迅速将其拽入，门扉“嘭”地一声紧紧关上！隔绝了外面窥探的可能。
屋内极其狭窄简陋，一张板铺，几个粗糙的木箱，一个炭火快要熄灭的小泥炉正咕嘟着黑乎乎的药罐子。昏暗中挤着七八个人影，皆是壮年汉子，面容粗粝，神情或警惕或焦灼。其中一人最为魁梧，名叫魏大眼，脸上肌肉虬结，一只眼睛明显有些歪斜。他正是这群人的头儿。
来人一把掀开风帽，露出一张焦虑而年轻的脸，竟是宋府负责浆洗粗使活计的一个小管事！他喘息未定，便压低声音对众人道：“魏大哥！药到了！嫂子有救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裹了几层的粗糙纸包，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魏大眼眼睛瞬间亮了！旁边几个汉子也忍不住凑前一步。魏大眼急忙接过，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一层层剥开油纸。昏黄油灯下，油纸里包裹着的并非药材，而是几块……明显被撕咬啃食过、泛着可疑暗红、甚至残留着几丝冰碴的……靛青色布料碎片！
“这……”魏大眼愣住了，脸上肌肉猛地抽搐起来。
“哎呀！魏老大！信物！这是信物啊！”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急道，“小方管事说得很清楚！拿着这个去老庙斜街的‘积善斋’找那位姓薛的孤寡老郎中去兑药！人家是世外高人，讲究机缘！不见这信物，再重的金子也不给配药救嫂子！嫂子那痨症可是等着续命啊！”
“信物？可这……像死人身上的东西……”魏大眼握着那些冰冷刺骨、沾满咬痕冰碴的破布片，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心脏。这触感，这冰寒，这上面可疑的暗红污渍……都让他想起了一些极其糟糕的传说。
“管他呢！”那尖嘴汉子唾了一口，“高人怪癖！嫂子命要紧！张员外暴毙这事儿邪性，咱可都听说了！这料子颜色是邪性不假，但能救命就是好东西！快走快走！”
“对对！大哥别犹豫了！”众人七嘴八舌。
想到躺在隔壁草席上气若游丝的婆娘，魏大眼眼中那一丝疑惧被痛苦与绝望的决绝冲垮。他猛地攥紧了那团冰寒的布片碎屑，粗糙的手指甚至能感受到碎片上那些细微的锯齿状边缘和被某种液体浸泡过的韧劲。
“走！”魏大眼咬牙低吼，“去积善斋！”
雪夜依旧无声。积善斋是一间门脸狭窄得可怜的小药铺，早己关门闭户，招牌被积雪半掩。周围寂静得可怕。
魏大眼独自一人，将袍子裹得更紧，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紧闭的铺门前。他抬手，犹豫着，最后还是狠狠心，握紧掌心的布片碎屑，用指关节在厚厚积雪覆盖的木门上重重敲了三下！声音在寂静雪夜里异常清晰。
“笃！笃！笃！”
敲门声落下片刻。
“吱呀——”一声轻响。不是正门，而是侧后方一个极不起眼的、堆满积雪杂物的窄巷墙根处，一扇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矮小木板豁然向内打开！如同张开了一道暗哑的口。
一个苍老干瘪得如同风干橘子皮的脸，无声无息地从板后阴暗处探了出来。昏暗中，浑浊的眼珠如同两点幽火，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迟滞感，只盯着魏大眼的手。
没有问话，没有交流。
魏大眼屏住呼吸，急忙将手中那几块染着冰碴污迹的靛青布碎片，一股脑地塞进了那枯瘦干瘪的手掌里！
那枯手接触到布片，竟如同被烫到般微微一缩！旋即猛地攥紧！力量大得骨节咯咯作响！
老者那迟滞浑浊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落在魏大眼脸上。那眼神空洞、冰冷，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送入熔炉的废铁。
随即——
老者那只紧攥布片的手，如同鬼爪般缩回了黑暗中。
矮板无声关闭！巷内重归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魏大眼被雪水浸湿的棉鞋冻得快失去知觉、心头被不祥的预感压迫得即将崩溃时——
“噗！”
一个用破旧粗布缝成的、半湿不干、还在渗漏着褐色药汁的小包裹，如同扔垃圾般，被从矮板下方一个更小的活板口踢了出来！正砸在魏大眼脚边的雪泥地上！
矮板彻底闭合！
再无声息！
连一句叮嘱、一句警告都没有！
只有那包冰冷的药，和他手上残留的……那股如同冻结经年血腥、混杂着布匹霉尘气的冰冷刺鼻的……靛青碎片的味道！那气味，如同刻刀，死死刻进了他的嗅觉和记忆深处！
魏大眼慌忙弯腰，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湿漉漉、脏兮兮的药包，如同捧着救命稻草。他甚至来不及拍掉上面的雪泥秽物，转身就往回跑！
风雪呜咽。
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稍后一点，另一条被厚雪覆盖的废弃砖石窄巷的断墙之后，一个完全融入阴影的轮廓缓缓动了动。
西厂暗哨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无声地从袖中摸出一根只有寸许长的空骨管，指尖捏碎一端蜡封。
一只几乎与夜色无异的黑色蛾虫扑棱着翅膀，悄无声息地从骨管中挣脱，沿着风雪吹拂的方向，转瞬即逝地消失在了帝京密集的屋顶轮廓线之后。
目标：积善斋—薛郎中。
关键物证：靛青毒布碎片！
下一环目标线索——入药兑付！(极可能指向宋府特殊布料的源头供应！)
黑暗之中，毒衣网络的节点，正被西厂的夜蛾悄然粘上。风雪之下，新的杀局己然落子。圣洁佛堂中飘落的墨点，与破败药坊交出的毒布碎片之间，那根无形的蛛丝，正缠绕着更多待献祭的亡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