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骨昭华

第2章 暗流与寒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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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凡骨昭华
作者:
锦鲤幸运儿
本章字数:
6160
更新时间:
2025-07-02

城东,林府侧门。

比起城西的破败,这里的气象截然不同。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林府”的匾额,虽非顶级勋贵,却也透着殷实之家的体面。侧门虚掩着,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留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正背着手,在门内踱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林昭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低着头快步走来。

“怎么才来?磨磨蹭蹭的!”账房先生一见到她,立刻皱着眉头呵斥,眼神挑剔地在她那身寒酸的男装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东西呢?”

林昭没有理会他的态度,默默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小包,递了过去。

账房先生一把抓过,粗鲁地扯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叠写满工整小楷的文稿。他快速翻看了几页,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嘴里却依旧刻薄:“哼,字倒是还看得过去。算你小子还有点用。拿着!”他随手丢过来一个瘪瘪的粗布钱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夫人赏你的,省着点花!以后每月初五,还是这个时辰,这个门,把下个月的送来!记住了吗?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林昭弯腰捡起那轻飘飘的钱袋,指尖能感觉到里面最多只有几十个铜板。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账房先生哼了一声,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挥挥手:“滚吧!别杵在这儿碍眼!”

林昭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侧门内影壁后,一个穿着桃红绫袄、身段丰腴、保养得宜的妇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轻蔑、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复杂神情,冷冷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正是她的大伯母,王氏。

林昭的心,像被冰水浸过,一片寒凉。她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这条弥漫着虚伪和算计气息的巷子。

回到那间冰冷简陋的瓦屋,林昭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才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席卷而来。她走到墙角的水瓮边,舀起半瓢冷水,狠狠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驱散了几分心头的窒闷。

放下水瓢,她走到矮几旁,目光落在那个瘪瘪的钱袋上。她没有去拿,而是从包袱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更小、更陈旧的蓝布小包。打开,里面是几件不值钱但保存得很好的小物件:一枚磨得光滑的桃木小梳,一个褪了色的布老虎,还有一块边缘有些破损、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素色手帕。

这是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她拿起那块素帕,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帕子的一角,曾经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图案——那个冰冷的符号。只是后来,被大伯母发现,以“女孩儿家不该弄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为由,硬生生用剪刀绞去了。她记得那天,自己死死攥着那被剪破的帕子,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来,却一声没吭。

指尖无意识地着帕子上被绞破的毛边,一丝冰冷的戾气在她眼底深处盘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昭妹妹?昭妹妹在吗?是我,春桃。”

林昭迅速将帕子收好,塞回蓝布小包,藏进怀里。她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半新藕荷色比甲、丫鬟打扮的圆脸少女,手里捧着一个食盒,脸上堆着笑:“昭妹妹,夫人念你辛苦,特意让我给你送碗参汤来,给你补补身子。”

春桃,大伯母王氏身边还算得脸的丫鬟。

林昭的目光落在那个描着金边的朱漆食盒上,又掠过春桃那张刻意讨好的笑脸。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有劳春桃姐姐了。夫人有心。”

“哎呀,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春桃笑着把食盒往前递了递,“快趁热喝了吧,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熬的,可金贵着呢!凉了就没效用了。”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林昭伸手接过了食盒。入手微沉,带着汤盅的温度。她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人参气味混合着某种清甜的花香扑鼻而来。汤色清亮,几片薄薄的参片沉在盅底。

“好香。”林昭淡淡地说了一句,拿起汤盅旁的瓷勺,作势要舀。

春桃脸上的笑容更盛,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就在勺尖即将触碰到汤面的瞬间,林昭的动作却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汤盅边缘内侧,靠近把手连接处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被擦拭过的油渍点上。那油渍的颜色,与汤本身的清亮色泽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

同时,那股清甜的花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缕极淡、几乎被参味完全掩盖的……杏仁的苦味?

林昭的瞳孔,在无人察觉的瞬间,骤然收缩了一下。她握着瓷勺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针经辑要》里那些关于毒物的描述,那些她曾无数次在野狗身上试验药性时观察到的细微征兆,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掺了“牵机引”的参汤,遇热油则析出细微浑浊,气味隐有苦杏仁之息!

大伯母……竟如此迫不及待了吗?是因为她今日去林府送“功课”时,被影壁后的那双眼睛,看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林昭的心尖。她握着勺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瓷胎里。

“昭妹妹?怎么了?快喝呀,凉了真就可惜了。”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催促道。

林昭缓缓抬起眼,看向春桃。那双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却又仿佛有冰冷的漩涡在其中缓缓旋转。春桃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春桃姐姐,”林昭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清晰,“替我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她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

“这汤里的‘参’,火候太过了些,我怕……消受不起。”

春桃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像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林昭手中的汤盅,又看看林昭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昭没有再理会她,只是将食盒轻轻放在门边的矮凳上,然后当着春桃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春桃惊恐呆滞的脸,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算计和毒药的世界。

屋内重归寂静。林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睛。胸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寒意。良久,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被冰封。

她走到矮几前,拿出那卷母亲的旧绣谱,再次翻到扉页那个冰冷的符号。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和疑惑,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决绝的狠厉。

她铺开一张干净的粗纸,拿起炭笔。笔尖在纸上悬停了片刻,然后,以一种与往日钻研算学时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笔触,落了下去。

不再是推演,不再是记录。她画的,是花样。

线条流畅而冷硬,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花瓣层叠怒放,边缘却锋利如刃。花蕊处,被她刻意勾勒出复杂而尖锐的几何结构,隐隐透着一股森然的煞气。一朵在冰冷寒霜中盛开的……织金牡丹。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炭笔在纸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像是在宣泄,又像是在铸造。白日里绣坊的惊雷,暗巷中的追杀,大伯母那碗淬毒的“参汤”,还有母亲那被绞破的绣帕……所有冰冷的、锋利的、带着杀意的情绪,都仿佛被灌注到了笔尖,凝聚在这张小小的、冰冷的花样稿上。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朵妖异而冰冷的织金牡丹跃然纸上,花蕊中心那尖锐的几何图案,隐隐与母亲绣谱扉页上的冰冷符号,遥相呼应。

林昭放下炭笔,拿起这张稿纸,对着油灯微弱的光,仔细端详着。昏黄的光线透过纸背,那牡丹的轮廓仿佛活了过来,花瓣舒展,带着一种即将刺破纸张的凌厉锋芒。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花瓣纹路,唇角再次勾起那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大伯母,”她对着冰冷的空气,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您不是最喜欢牡丹么?这朵‘霜杀’,您……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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