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无垠的黑暗如同沉入万载玄冰的海底,意识在绝对的虚无中飘荡,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唯有永寂。五百年的厮杀、算计、登临绝顶又轰然坠落的记忆碎片,如同濒死的星辰,在意识深处爆发出最后刺目的光,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力量……那足以撕裂界壁、奴役万蛊的浩瀚伟力,如同指间流沙,疯狂流逝,任凭如何运转、催动空窍,也抓不住一丝一毫。只有一种不断下坠、归于彻底的“无”的感觉,永恒地缠绕着神魂。
“嘀…嘀…嘀…”
一种规律、单调、陌生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针,刺破了包裹意识的厚重淤泥。它顽固地响着,带着一种与蛊界任何虫鸣、风啸、法则潮汐都截然不同的韵律,机械而精准。
每一次试图掀开眼皮,都牵扯着神魂深处撕裂般的痛楚。这痛,并非源于肉体,而是源于一种存在根基被强行剥夺的虚无感。他调动起一丝残存的意志,那属于魔尊的、淬炼了五百年的冰冷核心,强行驱动这具陌生躯壳的机能。
视野艰难地裂开一道缝隙。
首先涌入的,是刺眼的白光。不是蛊界日月星辰的光芒,也不是仙蛊辉映的宝光,而是一种……纯粹、单调、毫无灵性波动的惨白。它来自头顶,一个嵌在光滑天花板上的扁平方块。
视野艰难地聚焦。
白色的墙壁,平整得如同刀削斧劈,不见一丝砖石纹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古怪的味道,刺鼻,带着强烈的“洁净”感,却又隐隐透着死亡般的冰冷——消毒水。这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刺激着他从未接触过这种气息的感官。
他躺在一张狭窄的金属床上,身下是粗糙的布料。一根根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管子连接着他的手臂、胸口,延伸向床边几台闪烁着幽幽绿光、发出规律“嘀嘀”声的古怪机器。这些机器有着光滑的外壳,上面跳动着意义不明的符号和线条,像极了某种……被驯服的钢铁蛊虫,在刻板地执行着既定的程序。
‘此为何处?’魔心的第一反应是冰冷的评估。‘陷阱?幻境?某个前所未见的蛊阵?’
念头刚起,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庞大得足以撑爆星海的记忆洪流便汹涌而至!一幕幕惊心动魄、诡谲壮阔的画面,连同那追求永生、掌控力量的冰冷执念,以及登临魔尊、俯瞰万界的孤绝心境,瞬间填满了他意识每一个角落。这记忆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带着血与火、智慧与阴谋、大道与寂灭的烙印,不容置疑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紧随其后的,是另一股相对微弱、模糊、带着烟火气的记忆碎片——拥挤喧嚣的教室,散发着油墨味的书本,闪烁的电子屏幕,轰鸣的钢铁巨兽(汽车?),一张张年轻却模糊的脸孔……一个名为“地球”,一个名为“地球人生”,这两股记忆如同冰与火,在他意识深处剧烈碰撞、撕扯。
‘本尊……回来了?回到了……未曾穿越之前?’这个结论荒谬绝伦,却又与那微弱的记忆碎片严丝合缝。他,跌回了……起点?令人窒息的凡俗之地?
‘力量……’他本能地内视。曾经浩瀚如星海,此刻一片死寂!没有真元流淌的江河,没有道痕交织的光辉。空窍的概念本身,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只是一个褪色的噩梦。他试图调动一丝哪怕最微弱的真元,意念所及之处,唯有血肉的沉重感和一种……纯粹的、属于物质的“实感”。
‘果然……一丝不存。’魔心沉静如万古寒潭,没有丝毫沮丧,只有冰冷的确认。‘天地法则迥异,此界……无蛊。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缠绕着他。这感觉并非源于肉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对那掌控一切、随心所欲的力量的失落。五百年来,力量早己是他存在的延伸,是他意志的刀锋。此刻骤然被剥夺,如同断臂剜心。但这感觉仅仅存在了一瞬,便被更加冰冷的理性碾碎。
‘力量,只是工具。环境变了,工具自当更换。’魔尊的意志坚不可摧。‘只要本尊意志不灭,智慧仍在,何处不可为尊?此界之力,又藏于何处?’
他缓缓转动眼球,如同启动一具尘封己久的精密仪器,开始全面评估这具躯体——至尊仙胎体!
触感首先反馈:皮肤光滑坚韧,远超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仿佛包裹着一层温润的玉石。肌肉纤维紧密得不可思议,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潜质。骨骼的密度和强度,隐隐透出一种非人的质感。这具身体,在蛊界是他登临绝顶的根基之一,在此界,似乎成了他唯一的“遗产”。
‘基础尚可。’魔心冰冷评判。‘无蛊力加持,仅凭这肉身,亦远超此界凡俗。’
他尝试微微屈伸手指。关节灵活,毫无滞涩,力量传导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括。他感受着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微弱声响,心脏在胸腔内沉稳有力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种生命本身的、纯粹的、不带任何超凡力量的“活力”。这种感觉……很陌生。
“嘀嘀嘀!” 连接胸口的一个电极片似乎感应到他细微的动作,旁边一台机器的绿光闪烁陡然变得急促,发出更尖锐的蜂鸣。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护士服?)、戴着奇怪头饰(护士帽?)的年轻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目光落在方源睁开的眼睛上,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太好了!”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头晕吗?记得自己是谁吗?怎么受伤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密集的雨点砸来,方源着。她很年轻,眼神里有疲惫,有关切,但深处是一种对重复工作的麻木。她身上的白袍材质廉价,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食物的油烟味?她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有些粗糙。
‘凡人。无威胁。’魔心瞬间做出判断。‘此界医者?姿态卑微,气息浑浊。’
他调动起那微弱的地球记忆碎片,尝试理解她的语言。普通话……是的。很基础。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水……”
护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昏迷了三天、据说从高处跌落导致严重脑震荡的病人醒来第一句话如此简单首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熟练地拿起旁边一个带吸管的透明软杯(塑料杯),递到方源嘴边。
温热的液体流入干涸的口腔。是水,很淡,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消毒剂味道,远不如蛊界的灵泉甘美,却实实在在地滋润着这具凡躯。方源冰冷的眼瞳透过睫毛的缝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护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持杯的角度,手指按压吸管的力度,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一丝职业性的怜悯和……不易察觉的轻松(大概是因为病人醒来意味着她少了一份麻烦)。
“慢点喝。”护士轻声说,“你伤得很重,尤其是头部。昏迷了三天。能醒过来真是万幸。医生马上过来看你。”
三天?时间的尺度早己扭曲。他更在意的是“伤得很重”。他意念微动,尝试感知头部的情况。颅骨完好无损,内部组织……确实有些许淤滞的痕迹,但在至尊仙胎体强大的自愈能力下,这些损伤正在以一种远超常理的速度被修复、吸收。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微小的受损区域,正被新生的、充满活力的细胞迅速填补。
‘凡俗之伤,不足为虑。’魔心确认。‘此躯体恢复力,亦是可用之资。’
他停止了喝水,闭上眼,仿佛疲惫不堪。护士小心地拿开杯子,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检查了一下旁边的仪器,低声说:“你休息一下,医生很快就到。” 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那单调的“嘀嘀”声和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方源重新睁开眼,瞳孔深处,再无一丝迷茫和虚弱,只剩下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幽光。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被输液管束缚的右手,五指张开,举到眼前。
灯光透过指缝洒落,在掌心投下清晰的阴影。这手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皮肤细腻得不见一丝瑕疵。
这双挥袖间令山河崩灭的手,此刻,它只是一双属于凡人的、完美的手。‘力量尽失……’
魔心深处,那追求永恒、掌控一切的冰冷执念,如同沉睡的火山,并未因环境的剧变而熄灭,反而在确认了自身的“归零”状态后,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冰冷!
‘法则平等。’
‘众生羸弱如蚁。’
‘然……’
他的目光穿透病房的墙壁,仿佛看到了外面那个高楼林立、钢铁轰鸣、信息奔流的陌生世界。
‘凡尘烟火,亦是天地。’
指尖微微收拢,仿佛要抓住眼前虚无的空气,抓住这陌生的世界法则。那被现代医学诊断为“严重脑震荡”的头部深处,属于魔尊的、淬炼了五百年的心性与智慧,如同冰封万载的玄铁核心,在凡俗躯壳的包裹下,开始了第一次冰冷而高效的运转。他要解析这个世界的规则,寻找新的力量源头,重铸通往永恒的阶梯!
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将冰冷的钢铁森林涂抹上虚幻的色彩。病房内,心电监护仪上代表生命的绿色线条,依旧规律而冷漠地跳动着。
嘀…嘀…嘀…
如同新的纪元,敲响的第一声冰冷钟鸣。魔尊的凡尘道痕,自这归墟的余烬中,悄然烙下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