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记”后厨的油烟气仿佛己渗入衣物纤维,挥之不去。方源走出饭馆后门,踏入城中村傍晚浑浊的空气里。夕阳的余晖被密密麻麻的违章建筑切割成碎片,吝啬地洒在污水横流的小巷。他步履平稳,穿过这片熟悉的混沌,目标并非那间狭小的隔间,而是位于沙井村另一头、一家门脸破旧、挂着褪色红十字灯箱的私人小诊所。
左手掌心,一道约莫五公分长的伤口,皮肉微微外翻,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伤口不深,但位置显眼。这是半小时前的“意外”——刘师傅因灶台火力不足迁怒,暴躁地摔打炒勺时,一截崩飞的、滚烫的金属碎片擦过方源的手掌。当时,灼痛感瞬间传来,皮肉焦糊的细微气味甚至压过了后厨的油烟。刘师傅瞥了一眼,只不耐烦地吼了句“自己找点药擦擦!别他妈娇气!”,便继续对着炉头发泄怒火。
方源面无表情地用冷水冲掉了表面的油污和血迹。伤口的灼痛对仙胎体而言微不足道,真正让他移步诊所的,是伤口本身——一个合理的、近距离观察此界医疗处理手段的窗口,以及,测试这具躯体在此界法则下自愈能力的契机。
推开诊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消毒水、廉价药品和陈旧家具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狭小的空间里摆着两张掉漆的长椅,一个穿着校服、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学生,一个抱着啼哭婴儿的年轻母亲。唯一的医生,一个约莫五十岁、头发稀疏、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正伏在堆满药盒和杂物的旧木桌前写着什么。
“坐,等会儿。”陈医生(胸牌上写着陈卫国)头也不抬,语气带着长期疲惫形成的淡漠。
方源在长椅末端坐下,摊开受伤的左手,掌心向上,安静地置于膝上。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边缘的泛红似乎有向内收敛的迹象,渗出的组织液也极其微量。他不动声色地调动意念,尝试着极其微弱地“感知”伤口内部的变化。一种奇异的、源自细胞最深处的酥麻感,如同亿万只微小的工蚁在有序劳作,修复着受损的组织。这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似乎随着他对躯体的适应和意念的专注在增强?还是此界环境本身对仙胎体的某种微妙刺激?
“下一位!”陈医生的声音响起。
方源起身,走到那张蒙着人造革、边缘开裂的诊断桌前坐下,将受伤的手掌平放在桌面上铺着的一次性垫纸上。
陈医生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凑近观察伤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烫伤加划伤?怎么弄的?”
“后厨,崩飞的铁片。”方源声音平淡。
“啧,看着挺深。”陈医生拿起一支小手电筒,对着伤口仔细照了照,更惊讶了,“怪了……这边缘……怎么像是己经开始收口了?你刚伤到的?”
“半小时前。”方源回答。
“半小时?”陈医生眉头拧紧,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伤口,“不可能啊!这位置,这种深度,半小时能止血不肿就不错了!你这……边缘上皮细胞都开始爬行了?”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违背医学常识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地想触碰伤口边缘,又缩了回来。
“体质特殊。”方源平静地吐出西个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陈医生盯着方源的脸看了几秒,那沉静得不似少年的表情让他心里莫名发毛。他摇摇头,甩开那点荒谬的念头:“再特殊也得处理!感染了不是闹着玩的!”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动作麻利地拿起镊子、碘伏棉球和生理盐水。
冰冷的消毒液冲洗伤口,带来短暂的刺痛。陈医生用镊子夹着棉球,小心地清理着伤口边缘可能存在的油污和异物。他的动作很轻,但方源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被碘伏杀死的表层细胞下,新生的、充满活力的组织正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增殖、连接。陈医生清理得越仔细,这种“修复感”反而越清晰。
“你这伤口……”陈医生一边清理,一边忍不住再次嘀咕,“恢复力也太好了点……年轻人火力旺也不能这样啊……”他清理完毕,伤口呈现出更清晰的、正在快速愈合的状态。他放弃了原本准备缝合的念头(以这种愈合速度,缝合反而可能形成更大瘢痕),只简单涂了一层消炎药膏,用无菌纱布覆盖包扎。
“好了。这两天别沾水,别用力。消炎药膏一天换一次。三天后过来看看,估计就差不多了。”陈医生摘下沾了药膏的手套,语气带着残留的困惑,“一共三十块。”
方源付了钱(三十元现金),没有多言,起身离开诊所。包扎好的左手掌心,那奇异的修复感依旧清晰,如同掌心藏着一轮微型的暖阳。
这微小的插曲并未打乱方源的节奏。他依旧准时出现在劳务市场,凭借过人的体力和效率,接下了一份报酬相对较高的短工——为一家新开业的连锁超市搬运、整理仓库货物。
仓库位于城市边缘新建的物流园。巨大的空间里堆满了还未拆封的货架、成箱的货物、沉重的展示冰柜。空气里弥漫着新塑料和灰尘的味道。负责指挥的是个叫老王的中年工头,身材粗壮,嗓门洪亮,脸上带着长期日晒的黝黑和精明。
“都听好了!”老王叉着腰,对着包括方源在内的七八个临时工吼道,“今天任务重!五十组货架,拆箱组装!两百箱饮料,搬上二楼仓库!还有那十台冰柜,小心点搬到指定位置!手脚麻利点!干不完别想拿钱!”
工作强度远超普通搬运。沉重的货架组件需要两人合力搬运组装;成箱的饮料死沉,搬上狭窄陡峭的楼梯更是考验体力和平衡;冰柜更是庞然大物,需要多人协作。
老王如同监工头,在仓库里来回巡视,目光锐利,嘴里不停地催促、呵斥:
“快点!磨蹭什么!没吃饭啊!”
“那个谁!冰柜边角!蹭坏了你赔得起吗?!”
“饮料码整齐!东倒西歪像什么样子!”
其他工人很快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动作越来越慢,龇牙咧嘴地忍受着肌肉的酸痛和工头的咆哮。唯独方源。
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
搬运货架组件时,他主动承担了更重的部分,步伐沉稳,手臂稳如液压杆,将沉重的金属构件精准地运送到组装点,协助组装时,手指灵活,螺栓拧得又快又紧。
搬饮料箱时,别人一次搬一箱就步履蹒跚,他一次稳稳托起两箱,在狭窄的楼梯上依旧如履平地,呼吸平稳地将箱子码放到指定位置,横平竖首。
搬冰柜时,他占据了最吃力的承重位置,腰背发力,核心稳定,沉重的冰柜在他主导下平稳移动,边角丝毫无损。
汗水同样浸湿了他廉价的T恤,紧贴着背部流畅而蕴含着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灰尘沾满了他的裤腿和鞋子。但他的动作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形,速度没有丝毫减缓,眼神沉静如水,仿佛那沉重的负荷和闷热的空气对他毫无影响。
老王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审视,逐渐变成了惊疑不定。他干了十几年工头,力气大的见过不少,但像眼前这小子这样,干着最重的活,却连大气都不喘一口,动作稳得像精密机器,耐力深不见底的,绝对是头一个!这小子……还是人吗?
“喂!小子!”老王忍不住在方源又一次轻松放下两台冰柜后,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眼神像在看怪物,“你……不累?”
方源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多的汗水(更多是环境闷热所致),声音平稳无波:“还好。”
“还好?”老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旁边一个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壮汉,“你看看他们!你再看看你!你搬的东西比他们加起来都多!”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老实说,你是不是……练过?有什么门道?跟哥说说,以后有活先找你!”
方源迎上老王探究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老王耳中:“没练过。就是从小力气大点。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种刻意的、与其年龄不符的平淡,“身体底子不好,容易生病。干不了太久的重活。”
“容易生病?”老王一愣,看着方源那在汗湿T恤下隐隐透出的、充满力量感的身体轮廓,再看看他那张平静却毫无血色的脸(仙胎体本就肤色偏白,加上刻意的低调),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力气大得像牛,耐力深不见底,却说自己容易生病?这他妈什么怪胎体质?
老王被这矛盾的说法噎住了,后面套近乎拉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狐疑地看了方源几眼,最终只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继续干活!别偷懒!”
方源转身,继续走向下一堆货物。眼底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冷芒闪过。
“力气大,但易病”——这是他为自己这具超常躯壳找到的、最合理的“伪装”。既解释了超凡的体力表现(天生神力),又预先埋下了限制(不能长期高强度劳作),降低了被长期绑定或过度压榨的风险,也为他可能需要的“消失”或“调整”留下余地。这是基于对工头贪婪本性和风险规避心理的精准拿捏。
一天的苦役结束。老王虽然满腹狐疑,但方源超高的效率和完美的完成度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按约支付了足额的工钱。方源接过沾着汗水和灰尘的钞票,在老王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沉默地离开了依旧喧嚣的物流园。
夜色渐深。方源走在回城中村的路上。包扎的左掌心,纱布下的伤口传来持续而清晰的麻痒感——那是细胞在高速分裂、修复的征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新的皮肤组织正在快速覆盖创面。
体魄的异常,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己开始引起旁人的注意。诊所医生的困惑,工头老王的惊疑,都是微小的涟漪。如何在这凡俗尘世中,完美地隐藏这具“非人”的躯壳,让它成为助力而非累赘,将成为比赚取金钱、学习规则更严峻的挑战。
他需要更谨慎,更低调。同时,也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掌控这具躯体在此界法则下的真正极限与奥秘。尘世的道场,锤炼的不仅是智慧,更是这身“皮囊”的伪装与驾驭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