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得要命。
左耳潺潺流下的鲜血划过小臂上的淤青,把校服浸出一片湿濡的痕迹。
左边的世界就像在那一刻按下了静音,只剩下右耳里那群孩子的尖叫声,还有互相推责的声音,
“快打120!”“谁动的手?”“我不知道啊!”“不是我啊!”
他的右脸紧紧的贴着积着水洼的小巷子凹凸不平的地面,刮得生疼,那根竹签还竖的高高的,甚至还带着几分烤肠的油润光泽。
其他的己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医生的嘴唇一张一合,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敲定了他的左耳永久性损伤的通知。
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好久好久。
首到班主任满眼都是泪水颤抖着嘴唇握住了他的手,他这才意识到,
啊……原来是真的,真的听不到了。
就在这一天,在那碗加了豌豆哨子的面条还没消化完的当晚,他彻底失去了左耳。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接踵而至,
啪——
一张卡砸在他的面前,罪魁祸首躲在那个穿着华丽的女人身后,女人的声音刻薄得像银行卡的边缘一样锋利,嘴角的痦子连带着身上的不知真假的皮草一抖,
“我家孩子不是故意的。”
短促的手指上还做着红色的法式美甲,指着床单上那张卡,红唇不屑的一瘪,
“喏,10万,你用到大学绰绰有余了。”
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的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那只曾经捂着耳朵、不肯松开的手,一如当时,一如现在,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见姜疆没有说话,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协议扔在桌子上,阴阳怪气的翻了个白眼,又扔过去一只刚才在医院外面买的一块钱一支的签字笔。
“只是聋了又不是要死了,签字吧,省的以后讹上来。”
“姜疆……”
班主任心疼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气想要理论却被姜疆抓住了手腕。
他捡起那只签字笔,是最便宜的那种,仿佛这才和他的廉价的身份匹配,拿起那张协议签了字,
指尖用力到泛白,一笔一划的写着自己的名字,签的不是协议,而是一份尊严转让书。
“还有手印,别忘了。”
随着鲜红的指印落下,女人满意的的勾起嘴角,拿起那张签字画押的协议就牵着她的宝贝儿子离开了。
姜疆手里捏着那张卡盯着女人的背影久久出神,
10万,彻底买断了他听了16年的左耳的使用权。
这是公平交易,失去听力,换来了一副眼镜还有几个能睡饱的清晨。
他不再需要坐在第一排还要眯着眼才能勉强看清黑板上的文字,也不再需要在放学后还要进行冗长的兼职换取微薄的生活费。
扑通——
水花西溅,混着泡沫的水把棉浸了个透,凉意把姜疆从回忆中唤醒,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抬头看着威廉姆斯,
啪——
似乎是觉得不够,威廉姆斯又用力的把叉子掷进水池里,这次的水花点点落在姜疆的脸颊上,
“最近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嗯?”
温热的手指捏住了他的右耳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热气糊在上面,
“怎么?右耳也聋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他的身体猛的一抖,伸出手关掉了水龙头然后快速扶了一下眼镜站好。
“没……没有。”
“那就快点洗,我还以为你心血来潮想在厨房游泳呢。”
威廉姆斯扔下这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一点都不好笑。
创作间的门被砸上,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吉他声,和姜疆把盘子从水池里拎出来的时候滴下的水珠串成不知名的曲。
这算是他写给自己的歌吗?
滴答,滴答……
这算什么?保姆之歌?
姜疆自嘲的用干抹布擦干了盘子的水渍,提前结束了这一瞬荒诞的幻想。
威廉姆斯是乐队OverInsane的吉他手,经常把自己往创作间一关就是一整天。
盘子一个个挨得整整齐齐,姜疆这才解下围裙挂在厨房的门上,下意识看了一眼创作间的方向,然后回去卧室拿自己的手机。
柳文旭的消息近乎轰炸一般弹出来,
【喂喂喂?人呢?】
【你是不是又在发呆?】
【快点给我多听几遍Lucas那首歌】
【快点快点快点!我没耳朵你还有耳朵!】
最后还发了个手语比“F”的自拍,一张大白牙笑得贼欢实。
姜疆看着手机屏幕,鼻腔有点发酸,却忍不住笑了。
【好,我听】
戴上耳机,把音频重新点开,左耳没反应,右耳里缓缓响起Lucas的声音。
那声音很稳很稳,吐字清晰,努力地在每一个音上都想要柳文旭看清他的爱意,唱得小心又深情。
他闭着眼听完,眼角像有一滴水滑落下来。
【好听】他回道。
【……你男朋友唱歌还是那味,骚气里带点苦涩,像夜里路边摊加了白醋的烤茄子】
【你还真捡到宝了,聋得刚刚好】
柳文旭回的很快,就像24小时都蹲守在手机面前似的,
【你才聋!】
【你才是茄子!】
【你就是羡慕是吧?你家那个狂躁人才不会这样温柔哼哼哼哼!】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狗叉腰的臭屁表情包。
姜疆失笑,放下手机,把脸埋进抱枕里闷了好一会儿。
然后轻轻在聊天框里回了一句:
【听不见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