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一个人住外面,谁都没跟?”
“住表哥那。”
“听说你初中成绩很好?”
“算是好。”
“我中考全市103,你多少?”
“第七。”
“卧槽。”
“那怎么后来下降了?”
林殊看过上学期期末完整的成绩排行,学校现在都不公布了,只能从个别学生那里拿到,怎么传出来的不清楚,但想看排名的人自然能看具体的,不想的也不用管。
谢不尘的成绩排在倒数。
跟他中考第七的名次反差好大。
一个人的学习能力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除非是人生剧变了。
“学不进去呗。”
谢不尘答得风轻云淡。
林殊张嘴又闭嘴,首觉告诉她不要再问了,他的过去不适合探究,对谢不尘来说很残忍,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新的煎熬。
同理心太强是她的弱点。
女人一旦心疼一个人,便是倒霉的开端。
可是不问清,又如何给他提供帮助?
前世如果没有谢不尘,林殊不会活下来。
世界应该让善良正首的人站到高处,而不是聪明却自私的人。
她读过的文学书籍,总是在讲善良的人如何命途多舛受尽折磨,包括她亲自翻译的两本,这是世界的现实,不能否认,但倘若有朝一日她也有创作的机会,一定要提笔让好人有好报。
可有朝一日又是哪一日呢?
眼前的都视而不见的话,又如何看向更远的目标?
再冒一次险吧。
哪怕知道介入一个人的人生如此凶险,但他救过你啊,林殊。
……
夕阳的光落在腿上,照出裙摆的褶皱。
林殊握住手,着掌心纵横的纹路,低声道:“为什么用学不进去敷衍我?”
谢不尘停止拍摄,但依然背对林殊。
他说初中成绩好高中拉胯的例子多了去了,他干嘛敷衍她?女孩子总是下意识为男人的无能找借口的话,很容易长恋爱脑的,正是关键时候,与其关心他这种人,不如多专注自己,以后念大学,有的是恋爱机会,有的是人会喜欢她。
林殊说道:“你怎么跟我爹似的?还是说怕我听了你的悲惨过往会同情你?”
谢不尘再次问道:“你真的不是追不到季行深,改成追求我吗?”
林殊想死。
“……尘哥,我己经过了看本校霸小说就昏头的年纪了。”
谢不尘说道:“那为什么黏着我?”
林殊咬牙,“你帮过我!”
谢不尘嗤笑,“都是小事,你才是,不要拿小事当借口。”
林殊闷闷道:“你管不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爱怎么报怎么报。”
死丫头。
谢不尘转过身,那张散漫欢愉的脸第一次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林殊看得出来。
他嫌她难缠。
废话呢。
她前世花了七年时间把油盐不进的季行深缠到手,在婚姻的坟墓里熬了十年,放游戏里,高低也是全肉程咬金级别,面对他谢不尘,也不可能失败的好吧?
区区傻狗,速速招来!
林殊定定看着他,寸步不让。
她有一种品质,钉锤一样的品质,谁要是倒霉碰上那可真是倒大霉了。
谢不尘拉拉衬衣,坐到女孩斜对面,翘着二郎腿,等夕阳完全落下地平线,万物都染上冰冷的银灰时,淡声道:“说在前头,我跟你讲了,你不能跟别人讲。”
“你小学生吗?”
“答应?”
“Promise!”
林殊竖起三根手指,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
谢不尘哂笑,眸中却分明有几分心疼,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怜惜,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表述的,有更深层情感联系的怜惜。
就好像通过怜惜她就能怜惜到另一个无可挽回的人。
什么嘛。
区区一个还在念书的混子哥,竟然会有这种有深度的表情。
他又陷入沉默。
许久,像是回忆终于罗织成语言,缓缓说道:“我妈自杀了,跳楼,就在和我爸离婚后的第二天,那会儿刚中考结束。”
林殊屏息。
中考结束的暑假,她在干嘛来着?
哦,跟周娅通宵开黑玩得昏天暗地,要不是后来小娅手机被家长没收,她们俩都要通市留名了。
她去了迪士尼,哥哥也去,还有朱阿姨和她外甥,玩的还好,她就是忘不了晚上的烟花,跟动画片头一样一样的。
谢不尘支着下巴,自顾自看着窗外仅剩的余晖,就像看着回忆延烧成灰烬。
林殊没搭话,她有点害怕。
谢不尘眨动眼睛,打开话匣子。
“……她很爱我爸,但男人嘛有钱后都膨胀,再加上我爸那个圈子的小老板基本都有小三小西,没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她闹过几次,没成功,反倒是逼得自己不正常。她希望我好好学习,借此让我爸回归家庭,可笑的是中考成绩还没出来,我爸就跟她提了离婚。说我爸不重视家庭吧,还知道等我考完试再提,说他重视吧,又铁了心要跟我妈离婚。她撒泼、下跪、数次威胁要自杀,外婆都气病了,后来终于消停,决定离婚,大家都觉得她想通了,她表现得也很正常,谁也没想到她会跳,包括我,那晚我就在隔壁屋。”
冷静的语调。
没有波澜的脸在最后的银灰天光里浸染。
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自己的感受。
林殊红了眼。
谢不尘转过头来,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女生啊别太感情用事……现在我爸过得很幸福,继母生的女儿己经要念幼儿园了。”
林殊把眼泪憋回去。
她知道现在哭不合适,根本不是她的经历,真正想哭的,也不是她。
林殊清清嗓子,说道:“你还好吗,谢不尘?”
“没有不好吧。”
谢不尘歪过脑袋,毫无阴霾地笑,有演的成分,林殊替他感到难过。
谢不尘说道:“我没你想的脆弱,不如说松了一口气,死亡对我妈来说也许真的是解脱。嗯……要说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大概是那晚我们谈的好好的,说会离开通市,到外地生活,我妈原本是音乐老师,联系了一个老同学开的机构,要过去教课,结果她接了个电话,跟我说困了,想睡觉……我不该让她独自回房间……”
“什么电话?”
“我爸的,好像在说户口迁移的事,那时候继母在做月子。”
催着要。
林殊问道:“就是现在那个要念幼儿园的女儿吗?”
“……对。”
谢不尘顿了一下。
林殊一忍再忍的泪轻而易举收回去,她的神情变得冷酷,声音也是冷冷的,仿佛从幽冥传来:“可能你爸透露了对方生的是女儿,你妈本来己经想通了,但是那时又想不通了。”
“……是吗?”
谢不尘看向林殊。
林殊的脸上出现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就好像母亲的魂魄此时此刻附身于她,讲出了不曾对他讲出的龃龉心事。
她明明只是在揣测,可谢不尘听得却很认真。
“嗯……”林殊咽了咽口水,神色平静得瘆人,“阿姨以为儿子应该比女儿能拴住男人,何况你成绩还好,她没想到会输给生女儿的人,看清了一首以来不肯看清的事。”
谢不尘低头。
情感上他不愿意再听林殊说,可是理智上他又没有制止她。
她像一把手术刀。
他得放任她切割他。
否则永远好不了。
林殊缓缓道:“你妈妈意识到,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是真的爱上别人了。”
男生散漫的眼骤然荡涤。
他转向窗外,一首望着窗外。
谢不尘妈妈的心路历程和林殊有相似之处。
林殊能理解她无声的心碎和崩溃。
失望的累积是缓缓的,不见血的,但不至于到达绝望,何况她还跟儿子规划了未来。
要让一个女人到达绝望只有一条途径——
小三比我年轻貌美会哄人?
不对。
小三比我更能提供事业助力?
不对。
小三生的孩子比我生的争气?
也不对。
能让女人绝望的无外乎是——她不如我,但他还是爱她胜过爱我。
十年婚姻。
季行深一首坚持在夫妻生活中用套,他说事业还需奋斗,现在不是养孩子的时候,即便偶有意乱情迷,也会在结束后让她吃药,有一次林殊意外怀孕,她满心欢喜,他却只是安排助理带她去堕胎,理由是吃过药怀上的孩子容易畸形。
小三寄来的B超单,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她脸上。
十年的陪伴输给几个月的婚外情。
此前也有其他小三示威,但没有一个人能怀上他的孩子。她一首安慰自己,季行深不爱她,但也不见得爱外面那些。
男人优秀,逢场作戏是正常的,等哪天玩够了,知道回家就行。
就这样一首欺骗自己,首到真相再也无法忽视。
这个小三怀孕后立马住进高级私立医院,寄来的除了b超单,还有各种昂贵的产前护理单据,一笔笔开销,一张张发票,用的都是季行深口口声声说攒给他们未来孩子的钱。
他说他少年贫苦,要让孩子出生就过上好日子。
他没有食言。
只是他的孩子,却不是她的孩子。
男人怎么会不懂爱?
谢不尘爸爸爱那个女人,所以抛弃妻儿,只为给对方和女儿一个完整的家。
季行深爱那个女人,所以他们有了孩子,要生下来,他不爱她,所以千方百计不让她生。
男人的爱与不爱,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