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一处偏僻的假山之后。
三皇孙朱允熥,那个在宫中几乎没有存在感、总是低着头、显得懦弱胆怯的少年,此刻正透过假山的缝隙,用一种冰冷得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眼神,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幕。
那里,他的二哥朱允炆,正像一具行尸走肉,被两名太监搀扶着,双眼无神地往前走。
而他的好母妃吕氏,则同样是失魂落魄,需要宫女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曾经的东宫之主,如今成了全宫上下避之不及的瘟神。
朱允熥的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当他确认西周无人时,那张总是挂着怯懦的脸,缓缓地、一点点地扭曲,最终,化作了一种交织着阴鸷与无边快意的冷笑。
“好母妃,好二哥……你们,也有今天!”
他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语调,无声地咆哮着。
“这么多年,若不是我日日夜夜装疯卖傻,学着大智若愚,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毫无威胁的废物,恐怕……我的下场,早就和死去的大哥,一模一样了!”
“现在,这东宫,也该换个真正的主人了!”
他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回那个怯懦的少年,转身从假山后走出。
沿途遇到的太监和宫女,在看到他时,态度与往日截然不同。
过去,这些人对他爱理不理,甚至会暗中克扣他的用度,眼神中充满了轻视。
而现在,他们纷纷躬身九十度,垂手侍立,用一种近乎谄媚的姿态,恭敬地喊着:“三殿下。”
那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讨好。
朱允熥享受着这种天壤之别般的转变,他微微点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种被人仰视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朱允熥回到自己那有些冷清的住处。
他的两个同母姐姐,江都公主和宜伦公主,早己在此等候多时。
她们是太子朱标与原配常氏的血脉,与朱雄英、朱允熥是一母同胞。
饭桌上的菜肴,比往日丰盛了许多,甚至还有一小壶温好的果酒。
这是吕氏倒台后,御膳房那些见风使舵的太监们,主动送来的。
席间,谈及吕氏母子失势,两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公主,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三弟,你是不知道,”大姐江都公主擦着眼泪,声音哽咽,“这些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吕氏当权时,日日夜夜防着我们,授意下人,克扣我们的用度,冬天的炭火都比别人少一半!我们活得,真是连那些得脸的下人都不如!”
“是啊!”二姐宜伦公主也哭着说,“我们好想念死去的大哥,也好想念娘亲……我们想去皇爷爷那里告状,可又害怕吕氏那毒妇的手段,她连大哥都敢害,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我们只能……只能默默地忍着。”
朱允熥听着姐姐们的哭诉,一边温言安抚,一边为她们夹菜。
但在那低垂的、看似温顺的眼眸深处,却有一丝彻骨的寒光,一闪而过,这些账,他会一笔一笔地,连本带利地,从吕氏和朱允炆的身上,讨回来!
就在姐弟三人情绪激动,互相慰藉之时。
一名负责看门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殿……殿下!不好了!不,是……是大事!”
“宫外……宫外有人递上拜帖!”
江都公主秀眉一蹙,斥道:“慌张什么!什么人递拜帖,就把你吓成这样?”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是哭着喊出了那个名字:
“是……是凉国公,蓝玉大将军!”
“他说……说有天大的要事,求见殿下您!”
“什么?!”
“蓝玉?!”
这个名字一出,两位公主瞬间脸色煞白,惊得首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个大明的第一将帅?我们淮西武将的领袖?”
“他……他怎么会来找我们?我们和他素无往来啊!”
姐姐们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蓝玉是谁?那是当朝第一武将,是连皇子们都要礼让三分的骄兵悍将。
他突然到访,绝无好事!她们害怕弟弟被卷入新的政治漩涡,想要劝他称病不见。
朱允熥的心,在听到蓝玉二字时,也狠狠地跳了一下。
但他的反应,却和姐姐们截然不同。
震惊过后,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蓝玉为什么来找我?
他不知道。
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在多年隐忍中磨砺出的政治嗅觉,却在疯狂地告诉他一件事——在吕氏倒台、朱允炆失势、诸王蠢蠢欲动、储位悬而未决的这个节骨眼上,这位军方第一人的突然到访,绝非偶然!
这很可能是一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的,天大的机遇!
“姐姐们不必惊慌。”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他安抚住又惊又怕的两位公主,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怯懦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那是赌徒看到绝世赌局时的兴奋,是野心家看到通天阶梯时的渴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站起身,走到铜镜前,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确保没有半分失礼之处。
然后,他转身,对着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用一种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吩咐道:
“去,备上好的茶。”
“请凉国公到前厅稍候。”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决定自己命运的话。
“我,马上就到。”
他不知道,前厅里等待他的,究竟是万丈深渊,还是万丈荣光。
但他决定,要去赌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