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八年上元夜,沈昭阳在听雪阁闻见苦杏仁味时,就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抚摸着尚宫局新送来的金丝楠木香案,指甲划过左下角缺失的云纹——这是父亲书房暗格的机关锁样式。
"典制大人,贵妃娘娘传您去掖庭狱送安神香。"来传话的小宫女手捧鎏金托盘,盘中羊角灯映着靛蓝火苗。沈昭阳认得这是北疆特制的狼毒磷火,遇血即燃。
子时三刻的诏狱长廊,壁灯在阴风中明明灭灭。沈昭阳腰间香囊的苏合香混着龙脑,掩盖住袖中曼陀罗花粉的甜腻。转过第三道铁门时,她听见父亲沙哑的咳嗽声,那声音里夹杂着三短两长的叩击节奏——沈氏暗语中的"危"字。
"阳儿..."沈明德布满血痂的手抓住铁栏,指尖在陈年血垢上画出半朵莲花,"为父给你留了嫁妆..."话音未落,突然暴睁双眼,喉间发出咯咯声响。沈昭阳看见他后颈插着半根银针,针尾缀着贵妃宫制的红珊瑚珠。
狱卒的脚步声如约而至时,沈昭阳己扯断珍珠项链。的南珠滚过青砖缝隙,精准卡进墙角的暗槽。整面石墙轰然翻转,露出父亲藏匿的樟木箱——里面躺着七十二具桐木人偶,每个心口都钉着生辰八字,最上方赫然是皇帝的庚帖。
"快来人!沈氏父女行巫蛊之术!"贵妃的尖叫声穿透牢狱。沈昭阳看见人偶衣摆处未干的青金颜料,那是御用画师调制的秘色,全天下只有为太后绘制佛经的沈明德能接触到。
禁军冲入时,沈昭阳正将最后半截迷香塞入父亲口中。沈明德瞳孔己经扩散,却用尽最后力气咬破指尖,在女儿掌心写下"漕"字。这个血字在昭阳转身跪拜贵妃时,悄然印在桐木人偶的背面。
"好个孝女,竟用牵机药助父解脱。"贵妃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人偶,故意让金丝甲套刮破自己手背。血珠滴在皇帝的生辰帖上,瞬间燃起幽蓝火焰——正是沈昭阳腰间香囊里的狼毒磷粉。
沈昭阳在刑架上苏醒时,兄长流放岭南的消息刚传到耳中。她盯着牢房天窗漏下的月光,想起三日前司礼监送来的《金刚经》。经卷夹页里藏着兄长的手书:"漕帮货船三十艘,载沉香木箱七十二口,寅时三刻过玉门关。"
此刻她浑身血污,却对着墙壁笑出声。那些所谓巫蛊人偶的桐木,正是贵妃兄长管辖的漕运司特供。每具人偶关节处的榫卯结构,分明是漕船龙骨接合的手法。
三日后,当沈昭阳在慎刑司听见兄长的死讯时,她正用银簪挑开溃烂的伤口。狱卒说流放队伍遇山匪,尸首都喂了豺狼。可她摸到送饭婢女塞来的玉坠时,就知道兄长还活着——这枚鱼形玉坠的鳞片数目,正是他们儿时约定的暗码"生还"。
"典制大人节哀。"贵妃带着波斯进贡的雪貂出现在刑房,将兄长的断指扔进炭盆,"听说令兄在崖边留了血书,指认你通敌北戎呢。"火焰吞没的羊皮纸上,确实有沈家特有的鸢尾花水印,但沈昭阳嗅到墨中掺着贵妃宫里的鹅梨帐中香。
是夜,沈昭阳在腐草堆里翻出半块未化的冰糖。这是兄长十二岁为她偷带宫宴甜点时用的油纸包法。借着月光,她看到糖块上细如蚊足的刻痕——北戎文字写的"漕盐"二字。
五更梆子响时,沈昭阳突然发疯般撞向铁栏。额角鲜血浸透囚衣时,她终于等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撕开染血的衣襟,露出后背完整的《漕运河道图》——那是用鲛人胶混合朱砂绘制,遇热方显。
"陛下可知,巫蛊人偶的桐木吸足了漕船运的私盐?"沈昭阳盯着皇帝衣摆的潮纹刺绣,"每具人偶重三斤十二两,正合盐引缺漏之数!"
萧景珩手中的茶盏顿了顿,泼出的水渍在《河道图》上晕开,竟显出户部官印的纹样。他忽然想起半月前,沈明德在狱中索要的《金刚经》其实是要送去大相国寺的——那里藏着漕运历年的账册副本。
三日后,贵妃在寝殿摔碎了整套钧窑茶具。她安插在漕运司的暗桩来报,三十艘货船在玉门关被扣,船底的暗格搜出刻着睿王徽记的兵器。而沈昭阳此刻正在皇帝跟前,将巫蛊人偶的桐木投入香炉。青烟升腾间,每具人偶都显出水渍账目——正是贵妃兄长私吞的盐税数目。
"臣女愿为陛下分忧。"沈昭阳跪献兄长"临终"前送来的玉匣,内里北戎王帐的狼头符闪着寒光,"只要陛下准我去冷宫取母亲遗物。"
皇帝抚摸着人偶上未褪尽的鹅梨香,想起二十年前元后薨逝时,贵妃身上也飘着这种甜香。他忽然捏碎茶盏,瓷片划破沈昭阳脸颊:"准。但若取不回北戎边关布防图,你便是第七十三个桐木人偶。"
昭阳谢恩时,掖庭狱传来消息:沈明德的尸体在停灵第三日突然坐起,手中紧握的半截银针上,淬着贵妃宫里的鹤顶红。而千里外的玉门关,有人看见本该葬身狼腹的沈家长子,正在沙丘上用朱砂绘制漕运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