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连呜咽的低语声都消失了。
远处石柱后传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有人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漏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周恒踏过满地血冰。
靴底碾碎林渊所化的焦炭,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俯身拾起三枚储物戒,玄天宗的云纹戒、青云阁的剑形戒、血魔宗的骨戒在他掌心碰撞出清冷脆响。
"贪婪者葬贪婪。"他对着满地污秽轻语,像在点评三只蝼蚁,"倒是省了我清理门户的功夫。"
"魔...魔鬼!"断腿老者瘫在灰土里,枯手抓着半截兽骨指向周恒,嘶声哭嚎,"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几个黑影连滚爬爬向后缩去,撞得碎石簌簌滚落。
周恒恍若未闻。
目光投向幽蓝石碑——确切地说,是碑底那片被血污浸透的兽骨堆。
赵风的冰血、孙昊的黑血、林渊的沸血,此刻正沿着骨缝渗入地底,勾勒出纵横交错的暗红脉络。
"咔...咔咔..."
机括转动声自九幽之下传来。
整片废墟开始震颤!
"地龙翻身!快逃啊!"精悍年轻人扯着同伴欲退,却被更骇人的景象钉在原地。
石碑底座轰然塌陷!
碎石与骨粉如瀑布倒流,显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阶石非玉非铁,竟是森森白骨压制而成,每一级都嵌着颗仍在转动的惨白眼珠!
阶梯深处翻涌着粘稠如墨的黑暗,比洞天中的黑雾浓郁百倍,隐隐传来锁链拖曳的金属摩擦声。
"原来如此。"周恒指尖抚过一枚骨戒,戒面刻着与阶梯同源的扭曲符纹,"血魔宗早知此地需三脉精血为引...林渊啊林渊,你袖中藏的血引邪法,倒是歪打正着。"
"他早算计好了!"披斗篷的身影在石缝后发抖,"从指出石碑凶险就在布局!让那三位互相猜忌,再诱他们到这绝地互斗...最后用他们的血开门!"
周恒一步踏上白骨阶。
眼珠在他靴底"噗嗤"爆裂,溅出腥臭浆液。
他忽地停步,回望黑暗中无数惊惶面孔。
"此门开一个时辰。"声音不大,却压过锁链铮鸣,"想搏命的,跟来。"
身影没入浓墨般的黑暗。
阶梯开始缓缓闭合,碎石如雨坠落。
"进...进不进?"年轻人喉结滚动,盯着阶梯深处,"那下面...怕是比石碑还凶险十倍!"
"凶险?"断腿老者突然桀桀怪笑,指着自己石化的左腿,"留在这里,迟早变成这鬼地方的养料!老子宁可被下面的东西撕碎!"他竟单腿蹦起,野兽般扑向即将闭合的骨阶!
数道黑影紧随其后!
最后一人挤入的刹那——
"轰隆!"
白骨阶梯彻底闭合,将凄厉的惨嚎与贪婪的喘息一同封入地底。
石碑幽蓝依旧。
黑雾重新流淌,低语声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那呜咽声中...混进了锁链挣动的金铁之音。
白骨阶梯在身后轰然闭合,最后一丝渗人的惨绿幽光被彻底掐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没了所有闯入者的身影与声响。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带着万年尘封的腐朽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铁锈腥气。
“噗嗤…噗嗤…”
靴底碾碎嵌在骨阶中的眼珠,粘腻的浆液在死寂中爆开,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周恒脚步未停,神念如无形的蛛网向前蔓延,触到的却只有冰冷、光滑、弧度诡异的巨大骨壁。
这并非密室,而是一条由无数巨兽脊骨拼接而成的甬道!
森白骨骼挤压出的狭窄空间,向前延伸,没入更深沉的黑暗。
“道…道兄……”断腿老者的声音在后方抖得不成样子,单腿蹦跳的声响在骨壁间撞出空洞的回音,“这…这真是生路?”
“闭嘴!”精悍年轻人低吼,声音绷紧如弦,“想活命就跟紧!这鬼地方……”他后半句咽了回去,只剩粗重的喘息。
甬道尽头,豁然开阔。
一座百丈方圆的圆形骨殿撞入眼帘!
殿顶由无数扭曲盘结的巨大肋骨交错拱卫,肋骨间隙渗出粘稠如沥青的黑雾,无声流淌,却不滴落。
殿心,并非预想中的骸骨王座或祭坛。
唯有一枚玉简。
它静静悬浮在离地三尺的虚空,通体流淌着温润如月华般的清辉。
这光,纯净、圣洁,与周遭狰狞的骨殿、流淌的黑雾格格不入,如同污浊泥潭中升起的一轮孤月。
清辉流转间,隐约可见无数细微到极致的金色符文在其中生灭、重组,演绎着某种浩瀚无垠的至理。
磅礴的道韵无声弥漫,仿佛低语着宇宙初开、万物衍化的古老歌谣。
“宝物!真正的宝物!”披斗篷的身影失声惊呼,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猛地向前扑去!
“滚开!”精悍年轻人反应更快,手中一柄淬毒短匕带起腥风,首刺斗篷人后心!
“都给我停下!”周恒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
他并未出手阻拦,只是目光如万载寒冰扫过蠢蠢欲动的众人。
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意志,让扑出的两人身形骤然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
“想死,现在就去碰它。”周恒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凿进众人耳膜,“此地主人布下白骨阶梯、诡碑锁魂,层层死局,岂会在此地安放毫无代价的遗泽?”
他缓步上前,停在清辉流转范围之外一丈。
神念凝成最纤细的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玉简。
没有预想中的禁制反击。
神念丝毫无阻碍地触碰到玉简温润的表面。
就在接触的刹那——
“轰!”
并非声音,而是纯粹意念的洪流!
如同决堤的星河,裹挟着无法想象的磅礴信息,蛮横地冲入周恒的识海!
《九转天衍诀》!
五个古朴苍劲、仿佛由大道本源首接镌刻而成的字符,带着压塌万古的厚重感,轰然烙印!
其后,是无边无际的玄奥经文、人体经络星辰图、神魂淬炼法印……如宇宙风暴般席卷、旋转!
信息太过浩瀚!太过霸道!
若非周恒神魂本质特殊,意志历经万劫打磨,只此一瞬,便会被这洪流冲垮灵智,沦为白痴!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血丝,身体晃了晃,却硬生生钉在原地,双眸紧闭,额头青筋如虬龙暴起!
“他……他怎么了?”断腿老者看着周恒嘴角的金血,骇然倒退。
“定是触动了禁制反噬!”有人声音发颤,“那玉简在吞他神魂!”
“未必!”精悍年轻人死死盯着周恒,眼神闪烁不定,“看他气息……虽在震荡,却……却似在攀升?”
时间在死寂与清辉中流逝。
骨殿穹顶流淌的黑雾似乎更浓了些。
周恒体表,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最初是微弱的金光,自血肉深处透出,如同体内蕴藏着一轮初升的朝阳。
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凝练!
嗡——
低沉的颤鸣自他体内传出,并非骨骼摩擦,而是血肉脏腑在共振!如同无数细微的雷霆在血脉深处奔涌咆哮!
体表的金光不再逸散,而是向内收敛、凝聚,化作一层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金色光膜,紧紧贴合肌肤!
光膜之上,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繁复玄奥的金色符号!
这些符号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生灭,每一次流转,都引动着周遭虚空中稀薄的天地灵气,形成肉眼可见的淡白色气流漩涡,疯狂地向他周身汇聚!
漩涡越来越大,旋转越来越急!
骨殿内积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沉闷空气被彻底搅动,发出呜呜的呼啸!
穹顶流淌的黑雾被气流卷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剧烈翻腾起来!
“他在……吞吐天地!”断腿老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身边一根斜刺出的肋骨,才没被越来越强的吸力扯过去。
“那金光……那些符号……是功法!是那玉简里的无上功法!”披斗篷的人声音因极致的贪婪而扭曲,“他在修炼!他在吸收这里的造化!”
“动手!趁现在!”精悍年轻人眼中凶光暴涨,淬毒匕首再次扬起!
他看出周恒正处于某种关键状态,气息虽强却在剧烈波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死,尽管来。”
周恒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
眼中并无金光,唯有一片深邃如宇宙星空的黑暗!
黑暗深处,两点冰冷到极致的寒芒亮起,如同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光,瞬间刺穿了精悍年轻人的神魂!
年轻人如遭雷亟,扬起的匕首僵在半空,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不是人的眼神!是俯瞰蝼蚁、执掌生死的无上意志!
只一眼,他所有勇气与贪婪尽数崩灭,只剩下源自灵魂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踉跄后退,匕首“当啷”坠地。
周恒不再看任何人。
他全部心神,己沉入体内翻天覆地的剧变之中。
《九转天衍诀》的玄奥真义如同开闸的洪流,冲刷、重塑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血肉在金光符文的淬炼下,密度疯狂提升,亿万细胞如同被注入神能,发出饥渴的欢呼!
骨骼深处,玉质光泽流转,金纹隐现,每一次轻微震动都发出金玉交击般的清越颤音!
更为惊人的变化,发生在识海深处!
原本磅礴却略显松散的精神力量,此刻被功法牵引、锤炼、压缩!
如同百炼精钢,在无形的神锤下反复锻打!
杂质被剔除,留下最纯粹、最坚韧、最凝练的神魂本源!
这本源之力,不再仅仅是感知与意念的延伸,更带上了一种仿佛能干涉现实、撬动法则的恐怖厚重感!
轰隆隆!
无形的壁垒在体内被一次次冲撞!
每一次冲撞,都引动外界灵气漩涡更加狂暴!
骨殿穹顶的黑雾翻腾得如同沸腾的怒海!
断腿老者等人早己被无形的威压迫得贴紧冰冷骨壁,呼吸困难,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茫然。
他们无法理解那金光、那符号、那越来越令人窒息的威压代表了什么。
只知道,眼前之人,正在脱胎换骨!正在踏入一个他们连仰望都觉目眩的领域!
三天三夜!
骨殿内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那永不熄灭的清冷月辉,映照着中心那道被狂暴灵气漩涡包裹的金色身影。
穹顶黑雾的翻腾,己从最初的激烈,渐渐变得……迟滞、粘稠,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抽离。
嗡——!
一声穿透灵魂的宏大颤鸣,毫无征兆地自周恒体内爆发!
席卷骨殿的庞大灵气漩涡骤然向内塌缩!
如同巨鲸吸水,瞬息之间,被尽数纳入周恒体内!
体表流淌的金色光膜与符文,在这一刻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光芒!
光芒一闪即逝!
所有异象瞬间收敛!
周恒静静站立在玉简清辉之下,周身再无一丝光华逸散,气息沉凝如渊岳。
他缓缓抬起右手。
五指虚张,对着前方冰冷的空气。
心念微动。
嗡!
一点金芒在掌心凭空浮现!
金芒急速蔓延、勾勒,刹那间,一道由无数细密、玄奥、流转不息的金色符文构成的圆形阵图,在他掌上三尺虚空凝现!
阵图缓缓旋转,散发出切割一切、封镇一切的锋锐与厚重!
阵图中心,一点微缩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缓缓转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无需演练,无需布阵。
念动,阵生!
他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如星河、凝练如神金的力量,感受着识海中那沉重浩瀚、仿佛能托起一方天地的神魂意志。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掌控感,油然而生。
目光扫过那枚依旧悬浮、清辉流转的玉简。
玉简光华依旧,但其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隐晦、极其深邃的黑暗气息,与这骨殿穹顶流淌的黑雾,隐隐同源。
周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传承?
亦或是……另一重更深的饵?
他不再看那玉简,也未曾理会角落里那几个如同石化般、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的“同伴”。
袍袖轻拂。
一道无形气劲卷过,骨殿尽头,那厚重如山、布满狰狞骨刺的巨门,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门外,并非来时的白骨甬道。
一片荒芜死寂的黑色戈壁,映入眼帘。
天空低垂,灰云如铅。
凛冽的阴风卷着呜咽般的沙尘,扑面而来。
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远方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锁链拖曳之声。
周恒一步踏出骨殿,身影没入那无垠的昏黄风沙之中。
步伐沉稳,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