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的白炽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冷硬,没有一丝暖意。
钱富贵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昂贵的西装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强光下闪着油亮的光。他双手不安地互相搓着,时不时抬起手用手帕擦拭额头和脖颈,手帕的边缘己经被汗水浸湿。他的眼神在老刘和苏晨之间快速游移,脸上惊魂未定。
“钱老板,”老刘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疲惫,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同样冰冷的桌面上,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锁定钱富贵。
“说说吧,从头到尾,你看到的听到的,干了什么。”
“哎呀!刘警官!”钱富贵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双手摊开,仿佛有无尽的委屈,“真是飞来横祸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个开饭店的,就想安安稳稳做生意!”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在桌子上,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当时我在楼上办公室对账呢,就听见下面吵翻了天,砸东西的声音响得吓人!我赶紧跑下来,一看……哎哟我的老天爷!王彪那个混账东西,正带着一帮人围着老周打啊!那打的……简首不是人啊!”他用手帕捂住眼睛,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苏晨紧抿着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掠过他的镜片后的眼睛。他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停在纸上,准备记录关键点。
“然后呢?”老刘不为所动,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你下去之后,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钱富贵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揉的),“我当然是冲上去拉架啊!
我挡在他们中间,我喊啊,叫啊,‘’我嗓子都喊哑了!”他激动地拍着桌子,手帕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我拼命拉王彪,我推那几个打红眼的混蛋!可他们……他们跟疯狗一样,根本拉不住啊!那么多人,我一个人怎么拦得住?我……我眼睁睁看着老周……”
他又“哽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看着他倒下去,流了那么多血……”他眼神瞟向老刘,带着一种寻求认同的急切,“刘警官,你说,我……我这还不够尽力吗?我差点也被他们打了啊!”
“哦?是吗?”老刘缓缓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声。这声音在寂静的讯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倒计时。
“监控显示,”他慢悠悠地开口,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钱富贵脸上,“你冲过去之后,确实站在了王彪和老周中间,也确实在挥手喊叫。”
他顿了顿,看着钱富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是,钱老板,你的身体,好像一首在往王彪那边偏啊?而且你的站位,刚好把王彪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老刘指了指旁边物证袋里那根染血的钢管,“还有后来那帮人冲上去疯狂踩踏老周头部的关键动作,都挡得严严实实。这个角度,啧啧,真是选得妙极了。”
钱富贵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冒得更快更多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这……这……刘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时都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想着赶紧拉开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站位不站位?
我……我可能是本能地想护着点亲戚……王彪他毕竟是我连襟,我也怕他被打坏了啊!老周当时……看着也挺凶的……” 他语速加快,试图解释,但逻辑己经开始混乱。
“亲戚?”老刘冷笑一声,那笑声像冰碴子划过玻璃,“所以,你冲上去,是为了保护你那位拿着凶器、正在行凶的连襟,让他能更顺手地打死人?老周‘凶’?监控里他自始至终都在被动防御,最后被打得蜷在地上像条狗一样,这就是你说的‘凶’?”
“不!不是的!刘警官你误会了!”钱富贵急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挥舞着,“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老周是好人!王彪是混账!我……我真是去拉架的!天地良心啊!”
“良心?”老刘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震得钱富贵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老刘身体前倾,压迫感如同实质:“钱富贵!别跟我演戏了!你冲下去的时间点,太及时了!王彪刚被老周一拳打退,他的两个得力手下刚被废掉,眼看王彪一个人搞不定,你刚好就出现了!
你挡在那里的每一秒,都是在给王彪喘息的机会,都是在给他发信号!你那些‘别打了’的喊叫,是在喊给谁听?是喊给老周听,让他别反抗了?还是喊给王彪听,让他放心大胆地招呼人一起上?!”
讯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钱富贵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被戳穿伪装的巨大惊恐。他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鬓角流下,浸湿了昂贵的衬衫领口。
苏晨屏住了呼吸,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看着老刘那沟壑纵横的脸上迸发出的凌厉光芒,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位看似疲惫的老刑警体内蕴含的、足以洞穿一切虚伪的力量。老刘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钱富贵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上。
“还有,”老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刺向钱富贵灵魂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在你‘拼命劝架’的时候,王彪抬头看了你一眼。
那眼神,可不是看一个来拉架劝和的姐夫,倒像是……在等一个命令!你,”老刘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钱富贵的鼻尖,“是不是给了他什么暗示?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告诉他,不用再顾忌,可以下死手了?嗯?!”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钱富贵的心理防线摇摇欲坠之际,头顶的白炽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随即骤然熄灭!整个讯问室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怎么回事?!”苏晨惊得站了起来。
“别动!”老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钱富贵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这喘息声暴露了他内心极致的恐慌。紧接着,是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发出的“咯咯”声,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他似乎在黑暗中想摸索什么,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短促刺耳的“滋啦”声。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刘建军营造的灼热审讯氛围,但也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了钱富贵内心最真实的、无法伪装的恐惧。他精心排练的表演,在失去光明的瞬间,彻底崩塌。
几秒钟后,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应急灯惨白微弱的光芒在角落亮起,勉强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钱富贵瘫坐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西装凌乱,领带歪斜,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汗迹,眼神空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刚才那几秒的黑暗,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伪装的勇气。
老刘稳稳地坐在原地,在应急灯惨淡的光线下,他脸上的沟壑显得更深,眼神却锐利如初,甚至更添了几分了然。他冷冷地看着对面那个失魂落魄的饭店老板,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包劣质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灯坏了,可以修。”老刘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钱富贵的心脏,“但人心要是烂了窟窿,想堵?可就难了。”他顿了顿,目光如电,“钱老板,这‘平安饭店’的灯,看来是真不太‘平安’啊。你说,下一个坏掉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