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桂树竟在月色里落了花,林晚踩着满地碎银般的花瓣走到树下时,看见顾沉舟正靠着树干调弦。他膝上横放的不再是泛着金属冷光的骨琴,而是把蒙着旧绸的木吉他——琴弦上缠着褪色的蓝丝带,她认得那是多年前他从她琴盒里顺走的弓尾绸。
"你总说古典乐像解剖刀划开血管,"他指尖擦过琴弦,发出的音色喑哑如旧木开裂,"其实我第一次听见你拉琴,觉得更像桂树抽芽时顶破冻土的声音。"花瓣落在他发间,衬得鬓角新生的白发像未凝的骨粉,她这才发现他连抬手按弦的力气都快要耗尽,指尖在三品和弦上抖得不成调。
她伸手想替他按住琴弦,却触到他腕骨处烙着的琴轴疤痕——那道曾被金属茧覆盖的旧伤,如今像道浅色的琴弦嵌进皮肤。"南辰说你把骨髓液引到琴盒那天,"她的拇指擦过疤痕末端的桂花刺青,那是他二十岁时瞒着家人纹的,"其实是把自己的命数当琴弦调了吧?"
顾沉舟突然咳出碎花瓣,混着血沫的淡粉落在吉他面板上,积成微型的琴桥形状。他笑的时候,后颈金属茧留下的凹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你记不记得大二琴房失火?你冲进火场抢琴谱,我把你按在消防栓下时,听见你后背的骨头响了一声。"他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那里的心跳轻得像琴弦震颤,"从那天起我就想,要是能把自己的骨头磨成你的琴枕,你的指尖就不用再碰冰凉的金属了。"
夜风突然卷起桂树的影子,在他膝头的吉他上投下骨骼般的裂痕。林晚看见他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处,有道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那是她上次替他换药时,因手抖留下的伤。"你把掌骨磨成弦枕那天,"她的指尖滑过那道月牙,触到皮肤下簌簌掉落的骨屑,"是不是疼得把手术台都攥裂了?"
他没回答,只从琴盒衬里摸出片用骨粉压制的桂花瓣。花瓣边缘还留着锯刀的齿痕,中心嵌着枚极细的银钉——那是他从自己肩胛骨取出的金属化碎片。"本来想等你拉完《悲怆》,把这花瓣镶在琴头,"他把花瓣塞进她掌心,骨粉的凉意渗进她掌纹,"这样你的琴音每次震到琴头,我的骨头就还能替你暖着琴弦。"
林晚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旧琴房,他总把热可可藏在她琴盒里,说琴弦冻僵了音色会像碎冰。此刻掌心里的骨粉花瓣正在发烫,混着他指腹常年握弓留下的薄茧温度。她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琴弦从弦枕上崩断的轻响,低头时正看见他咳出的血沫在吉他面板上洇开,晕成《悲怆》尾声的五线谱形状。
"别听那些骨裂声,"他用袖口擦去她颊边的泪,指尖的疤痕蹭过她耳垂时,她听见极轻的"叮"一声,"你记得吗?大三你在星空下拉《月光》,我的肋骨突然疼得像被音波锯开——其实是我藏在你琴箱里的求婚戒指,被你的弓毛震得磕到了骨头。"
桂树突然剧烈摇晃,满树花瓣如血雨般坠落。林晚看见他瞳孔里的骨白色微光正在淡去,却仍用最后力气把她的手按在吉他的音孔上。那里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他多年前写的:"若骨密度低于临界值,就把吉他弦换成我的肋神经——这样她每次揉弦,都像在摸我的心跳。"
当他的头垂落在她肩头时,林晚听见吉他的空弦突然自鸣。那声音不像琴弦震颤,倒像无数骨屑在共鸣箱里簌簌堆叠,最终凝成某个未完成的和弦。她低头吻他发间的桂花,尝到和当年热可可一样的甜,只是这次甜味里混着骨粉的腥,像他用整个身体为她调了首无声的安眠曲。
实验室的方向传来警笛声,但林晚没有回头。她抱着逐渐变冷的他,听着吉他音孔里持续的嗡鸣——那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震颤,正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慢慢长成新的琴弦。而桂树下的花瓣堆里,那片骨粉压制的桂花正渗出淡粉色的液体,在月光下积成小小的池,像极了他当年藏在她琴盒里的热可可,永远停在了最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