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被无数商队压实的黄土路,扬起干燥的烟尘。刘方坐在一辆加固过的牛车上,身下垫着厚实的兽皮,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前方的地平线。黑石带着十名精悍的安保队员骑马护卫在侧,人人皮甲在身,武器不离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密林和起伏的丘陵。两名通晓夏地方言的向导坐在另一辆装载着补给和贝币的牛车上,神情紧张。
再次踏入有夏氏的地界,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少了陶唐境内那种因雪花盐贸易带来的、混杂着希望与新秩序的喧嚣,多了几分粗犷、原始,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衰颓气息。路过的村落,夯土围墙多有倾颓,田地里劳作的农人衣衫褴褛,眼神麻木。偶尔遇到的夏人巡逻小队,更是让刘方眉头紧锁。
那些所谓的“战士”,大多装备简陋,穿着破烂的皮甲,手中的石矛或骨矛随意扛在肩上。他们三五成群,懒散地靠在路边的土坡或树下,有的在打盹,有的在嬉笑,对刘方这支装备精良、明显是外来的队伍,也只是投来贪婪或好奇的一瞥,连基本的盘问都懒得做。所谓的哨卡,不过是在路口堆了几块石头,象征性地插着几根绑着褪色兽皮的木杆,守卫更是形同虚设。
刘方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硝制过的薄皮子和一小截炭笔,借着身体的遮掩,快速地在皮子上勾勒着:简陋的哨卡位置、懒散的巡逻队人数和装备、村落的防御状态(几乎无防御)、道路状况……他画得很快,线条简洁却精准。黑石瞥见司学大人的动作,眼神更加锐利,示意队员们将警戒范围扩大。
“黑石,”刘方低声问,“依你看,夏后氏的军备如何?”
黑石嘴角扯起一丝轻蔑的冷笑:“司学大人,不是属下狂妄。就这德行,别说跟咱们陶唐的精锐比,就是咱们安保组那帮刚分清左右的崽子拉出来,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这巡逻队冲垮!军纪涣散,毫无战心,连基本的警惕都没有。他们的头人,怕是只顾着搂钱了。”
刘方点点头,将皮子小心收好。夏后氏外强中干的虚弱,比他预想的更甚。这既是机会,也是隐患——一个虚弱的邻居,可能更容易被煽动,成为他人手中的刀。
数日后,熟悉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气息扑面而来。绕过一片长满低矮灌木的丘陵,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盐池如同碎裂的镜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但更让刘方目光一凝的,是盐池旁那片空地。
与他第一次来时看到的那个寒酸的小窝棚和零星几个陶罐截然不同!
一片足有数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被粗略地平整过,上面整齐地搭建着一排排坚固的、覆盖着厚实茅草顶的棚屋!这些棚屋显然经过了精心设计,通风良好,既能遮阳挡雨,又能防止盐粒受潮。空地上,堆积如山的粗盐形成了一座座白色的小丘,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许多穿着不同部落服饰的商队脚夫,正吆喝着将粗盐装袋,扛上牛车或驮兽。
而在空地最核心、守卫最森严的区域,赫然立着十几个半人高的、封口严实的厚壁陶罐!罐体上用醒目的朱砂画着一个独特的雪花标记。西名膀大腰圆、眼神凶悍、明显是刘犬心腹的护卫,手持磨得锃亮的石斧,如同门神般守在陶罐周围,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那里存放的,正是刘犬用雪花盐提纯秘法换来的、价值连城的雪花盐!
整个区域,人声鼎沸,车马喧嚣,俨然己发展成一个颇具规模的盐货集散地!其秩序和效率,与路上看到的夏后氏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讽刺的对比。
“司学大人!是司学大人来了!”眼尖的刘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最大的那间草棚里冲了出来,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恭敬,腰弯得快到地上了。他身上的细麻衣服沾着盐粒,但质地明显比上次好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油光,整个人精神奕奕。
“小人刘犬,恭迎司学大人!您能亲临,小人这盐池真是蓬荜生辉!”刘犬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刘方淡淡地“嗯”了一声,在刘犬的殷勤搀扶下跳下牛车。他环视着这片由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盐业基地,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粗盐和守卫森严的雪花盐罐,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冰冷的算计。
“做得不错。”刘方随口赞了一句,目光落在那些雪花盐罐上,“出货还顺畅?价格如何?”
刘犬立刻来了精神,如同汇报般滔滔不绝,语气中带着自豪:“托司学大人的洪福!顺畅!太顺畅了!雪花盐的名头现在响得很!东边的商队,西边的部落,甚至北边山里的野人都慕名而来!价格嘛,”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得意,“比司学大人您定的底价,至少高了三成!那些大商队,为了抢货,加价抢破头呢!贝币、好皮子、铜矿石,甚至还有漂亮的女奴,都有人拿来换!小人可是严格按照您的吩咐,只收硬通货和紧俏物资!”
刘方点点头:“账目呢?”
“在!在棚里!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梅姑娘教的那个表格法子,太好用了!一目了然!”刘犬连忙引路,语气充满感激。
刘方走进宽敞的草棚。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一张粗糙的木案上,果然摊着几卷用炭笔仔细记录的皮卷,上面画着整齐的表格,记录着日期、出货量、收货方、货物种类、数量、折价等,虽然字迹歪扭,但条理分明。这显然是梅那套统计方法的功劳。
刘方快速翻阅着,心中对雪花盐贸易的火爆和利润有了更首观的认识。这源源不断的财富,正是支撑科学司运转和扩张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