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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晚，苏晚的伤势又好了一些。
她执意离开。
代号“青鸾”的基地，如同一个精密、冰冷、与世隔绝的钢铁之卵。
当那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厢式车将苏晚悄然吐出时，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剥离的细胞，瞬间暴露在真实世界的寒风与尘埃之中。
车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引擎低沉地嗡鸣着，迅速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没有告别，没有叮嘱，仿佛她从未在那里存在过。
苏晚站在陌生的街头。
这里似乎是某个巨大城市最边缘的褶皱，一个被遗忘的城郊结合部。
空气不再是无菌的冰冷，而是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刺鼻、路边摊廉价油脂的腻味、以及潮湿角落里垃圾发酵的酸腐。
头顶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被纵横交错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道路狭窄，路面坑洼，积水倒映着两旁低矮、陈旧、外墙布满斑驳水渍和杂乱涂鸦的楼房。
行人匆匆，脸上带着为生计奔波的麻木或市井的精明。
她身上穿着基地提供的最基础的衣物：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套头卫衣，一条廉价的深色运动裤，一双磨损严重的帆布鞋。
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双肩旧背包沉甸甸地压在她依旧虚弱的肩膀上，里面装着：
一个薄薄的旧款钱包，里面是薄得可怜的一小叠现金——大约只够维持几天最低限度的生存。
一张全新的、塑封的身份证。照片是她昏迷时拍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名字一栏印着：苏砺。一个被彻底抹去的符号。
一部最基础款的预付费按键手机，里面只有一张匿名的SIM卡。
一台厚重的、外壳有些划痕的旧笔记本电脑。配置低得可怜，但足够基础操作，并且，按照枭的说法，是“干净的”。
那张冰冷的、刻着“活着，才有未来”的Q卡，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痛感和唯一的支撑。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几天前，她还是明轩资本的精英分析师，出入顶级写字楼，衣着光鲜，谈笑间影响着千万资金的流向。
而此刻，她是“苏砺”，一个身无分文、背负污名、在陌生城市最肮脏角落挣扎求生的“弃妇”。
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碎纸屑吹过，单薄的卫衣根本无法抵御。
腰腹间的伤口在行走的颠簸中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肌肉。身体深处透出的虚弱感，让她每走一步都感到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各种尘世味道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
她用力攥紧了卡，冰凉的触感如同镇定剂。眼中那抹在病房里燃起的、名为“复仇”的冰冷火焰，并未被现实的尘泥熄灭，反而在巨大的屈辱和反差中，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炽烈。
隐忍。蛰伏。从最底层开始。
Q的教导如同烙印。
她不再看那些橱窗里光鲜的倒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张贴的、密密麻麻的租房小广告。
“单间出租，月租300，押一付一，水电自理。”
“阁楼床位，月租150，限女，安静卫生。”
“合租次卧，月租500，要求爱干净无不良嗜好。”
最终，她在一个狭窄、阴暗、散发着霉味和油烟混合气息的巷子尽头，找到了目标。
一栋摇摇欲坠的六层筒子楼，外墙的石灰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楼道口堆满了杂物，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房东是个叼着烟卷、眼皮耷拉的中年男人，用审视货物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苏砺？身份证看看。”他吐出一口烟圈，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张崭新的证件，瞥了一眼照片，又看看她苍白瘦削的脸。
“啧，看着身体不太好啊？我这房子隔音不好，怕吵的可不行。”
“没关系。”苏晚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平静，“我只要一个能睡觉的地方。”
一番讨价还价，用掉了钱包里将近一半的现金，她拿到了顶楼一间不足六平米的阁楼间的钥匙。
房间低矮压抑，倾斜的屋顶几乎碰到头。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吝啬的光线。
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布满划痕的破旧小桌，一个歪斜的塑料凳子，就是全部家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潮湿的味道，墙角甚至能看到暗绿色的霉斑。
苏晚关上门，将背包放在桌上。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填满。
她走到那扇小气窗前，踮起脚尖向外望去。视野里是连绵起伏的、同样破败的屋顶，远处是城市中心模糊的、闪烁着霓虹的高楼轮廓，像一座遥不可及的金色牢笼。
那里，有陆明轩和林薇薇。
他们此刻，想必正在温暖的豪宅里，享受着用她的鲜血和名誉换来的胜利果实吧？或许正举杯庆祝她的“消失”？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虚幻的繁华。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然后，是赚钱。
赚到足以支撑她复仇第一步的钱。
她坐到那张摇晃的凳子上，打开了那台旧笔记本电脑。
风扇立刻发出吃力的嗡鸣。开机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她利用这点时间，用手机仅剩的一点流量，买了最便宜的袋装泡面和几瓶矿泉水。钱包彻底空了。
系统终于启动完毕。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连接上手机分享的微弱网络信号。
然后，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了那个隐藏在电脑深处、Q留给她的唯一“武器”——那个国际小额外汇/期货交易平台的链接。
界面弹出。
一个充斥着复杂图表、跳动的数字、各种货币对和商品期货缩写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
手续费高昂，点差巨大，风险提示触目惊心。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新手极不友好的、弱肉强食的丛林。
这就是她的战场。
一个只需要几十美金就能入场，却也足以在瞬间将几十美金吞噬殆尽的角斗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
她点开账户注册。看着那空荡荡的余额栏，她输入了那个刺眼的数字：50 USD。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也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颗、也是唯一的子弹。
注册完成。
看着账户里那孤零零的“50.00”，苏晚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冷静。
她打开了Q早年发给她的一些基础训练资料和市场分析模板。文档里那些熟悉的、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分析逻辑，那些对市场情绪、资金流向、关键支撑阻力位的精辟见解，此刻如同甘泉，滋润着她因现实打击而有些干涸的思维。
她如饥似渴地重温着。
没有专业软件，她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打开一个空白的记事本，手工记录下几个主要货币对和黄金的实时价格，画出极其简陋的K线草图，标注关键点位。
同时，她打开一个翻译软件窗口，艰难地、逐字逐句地浏览着几个国际金融新闻网站（用手机流量，精打细算），捕捉着任何可能影响微幅波动的信息碎片——某个小国央行官员的模糊讲话，一项不起眼的经济数据预期，甚至是一场局部冲突对原油运输的潜在影响。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腰间的伤口在久坐后传来阵阵隐痛，狭小阁楼里的空气闷热浑浊。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破旧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长时间盯着低分辨率的屏幕，让她的眼睛干涩发痛。
但她浑然不觉。
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跳动的数字、复杂的图表和冰冷的数据分析逻辑之中。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超强的记忆力和被Q残酷训练出的模式识别能力被彻底激活。她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在信息的海洋中艰难地淘洗着、分析着、计算着。
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昏黄，最后彻底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城中村杂乱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孩子的哭闹、夫妻的争吵、电视的嘈杂。空气里廉价饭菜的味道更加浓郁。
苏晚依旧坐在那张破旧的桌子前。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亮她瘦削而专注的侧脸。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
她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屏幕上一组看似无关的数据波动和一个不起眼的新闻短讯上。
一个极其微小、风险巨大、稍纵即逝的机会，正在她冰冷而高速运转的大脑中，逐渐成型。
复仇的第一步，将从这间弥漫着泡面味和霉味的、六平米的阁楼里，从这孤注一掷的50美金开始。
刀锋，己在尘泥中悄然磨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