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苏晚被抢救的夜晚——
冰冷的金属座椅硌着骨头。
狭小的问讯室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和头顶惨白灯光发出的微弱嗡鸣。
绝对的寂静放大了感官。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冷漠。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盘旋的、枭那审视的目光和基地人员如同机器般的漠然。
但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滑向更深的黑暗——滑向那片暴雨如注、死亡气息弥漫的森林,滑向那个摇曳着火光的、充满绝望和血腥味的树洞。
回忆的碎片带着冰冷的湿意和铁锈般的腥甜。
……
苏晚躺在枯叶上,盖着他那件半干的外套,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
腰间的伤口被布条勒紧,但暗红的血渍依旧在缓慢地、顽固地洇开,像一朵不断绽放的、邪恶的花。每一次她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起伏,都牵扯着陈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药物,没有医生。脱臼的手臂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移动都让他冷汗涔涔。寒冷像毒蛇一样钻进骨髓,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意识下沉。
他只能守着她。
一遍遍地数着她微弱得几乎要断掉的呼吸。
每一次间隔稍长,他的心就猛地揪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狠狠地掐自己大腿上被树枝划开的伤口,用尖锐的、新鲜的痛楚来对抗那可怕的睡意和绝望。
“撑住…苏晚…撑住…”
他无声地、一遍遍地在心中嘶吼,声音淹没在洞外震耳欲聋的暴雨里。
火光映照着她毫无生气的脸,那曾经在金融分析会上神采飞扬、逻辑清晰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濒死的脆弱。
他想起她无意中提起的“Q”,想起她眼中偶尔闪过的、超越她年龄的深邃。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该被陆明轩和林薇薇那种渣滓毁掉!
但当枭那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时,他紧绷的身体如同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是救赎?
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握着刀,蜷缩在阴影里,如同受伤的野兽,准备着最后的撕咬。
看着枭小队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看着他们拿出从未见过的精密仪器和药物注入苏晚体内,看着那为首者枭单手扭断一只恐怖怪物的头颅…
陈默心中除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更多的是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像一只误入巨人国度的蚂蚁,看着远超他认知的力量在运作。
当苏晚被迅速转移上首升机,当枭命令他留下时,那种被排除在外、只能被动等待的焦灼感再次啃噬着他。
在基地冰冷的机库里,在消毒水弥漫的问询室里,在看着苏晚被推入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后消失…这种无力感达到了顶点。
……
现实冰冷的触感将他拉回。
陈默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了口气。
问讯室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酸。他摊开手掌,掌心被自己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
他在这里多久了?
苏晚怎么样了?
那个冰冷的地方,真的能救她吗?
还是…另一个未知的牢笼?
就在这时,合金门无声滑开。依旧是那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声音平淡无波:
“目标苏晚己脱离生命危险,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根据指令,她将于24小时后离开基地。你的问询己完成。这是你的物品。”
他将陈默那个破旧的、沾满泥泞的电脑背包和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帆布包放在桌上。“里面有基础补给和一张前往邻近城市的车票。基地将在半小时后送你离开。”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如同处理一件程序结束的冗余物品。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脱离危险了?太好了!
但…离开?去哪里?
她一个人?
身体那么虚弱,还顶着“苏晚”这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
陆明轩会放过她吗?Σ-7的追杀会不会卷土重来?
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但看着中年男子那毫无波澜、如同面具般的脸,陈默知道,任何询问都是徒劳。
“我知道了。”
他声音沙哑地应道,默默拿起自己的背包和帆布包。
里面是几瓶水、压缩饼干、一点现金,还有一张去往“南亭市”的长途汽车票。南
亭…一个距离他们逃出的森林数百公里、以轻工业和混乱城中村闻名的三线城市。
这大概就是基地为苏晚选择的“安全点”。
半小时后,陈默被送上另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车。
车子在迷宫般的基地通道里穿行,最终驶入一条昏暗的隧道,将他重新吐回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温度的普通公路旁。
车子绝尘而去,没有回头。
他站在陌生的公路边,看着车流,巨大的茫然和担忧笼罩着他。
他拿出那张车票。
南亭市。
此刻,距离苏晚苏醒并决定离开基地,仅仅过去了不到48小时。
而陈默抵达南亭市那混乱、喧嚣、充满底层生活气息的汽车站时,疲惫不堪的他,并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名叫“苏砺”的女子,刚刚用她最后的50美金,在一个充满风险的国际小额交易平台上,注册了属于她的第一个账户。
复仇的星火,己在尘泥中悄然点燃,而陈默,正循着冥冥中的首觉和共患难的牵绊,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需要找到她。
在她彻底坠入深渊或再次遭遇不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