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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合，最后一缕天光挣扎着沉入西山，将陈家坳染成一片朦胧的深蓝。陈二哥赶着牛车，“吱呀吱呀”地碾过村道上细碎的土坷垃，总算到了自家那熟悉的篱笆院前。一天的奔波，人乏牛倦，连那老黄牛喷出的鼻息都带着深深的疲惫。
陈老头几人早就等在院门口。陈嫂子提着油灯，照亮了牛车上堆得小山似的物件。她身后，陈大哥抱着最小的孩子，铁蛋、石头几个娃娃都探头探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些许不安——这阵仗，在陈家可不多见。
“可算回来了！”陈老头声音压得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老二，先去把牛车还了，人家等着呢！记得……”她话没说完，被身后清脆的声音打断。
珍珠从牛车上利落地跳下来，怀里还抱着个沉甸甸的包袱。她快人快语：“哥，等等！”她几步走到陈二哥跟前，把包袱往他手里一塞，“喏，把这几个热乎包子也带上，一起送去。用人家一天车了，光嘴皮子说谢哪够？热乎的实在！”她又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大把磨得锃亮的铜钱，数了肆十个，塞进陈二哥粗糙的大手里，“给，二十五个铜钱，车钱。多谢他老人家了。剩余的是你的跑腿费！”
陈二哥是个闷葫芦，接过包子和铜钱，只“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站住！”陈婆子眉头一皱，灯光下显得格外严厉，“听你妹的！去了多说几句感谢的话，嘴巴甜点！别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光会‘嗯’‘啊’！人家帮衬咱，是情分！”
陈二哥脚步一顿，背对着灯火，脸上有些发烫，心里嘀咕开了：“娘啊，我是嘴笨，又不是傻！这点人情世故还能不懂？不就是……不就是话到嘴边不知咋说圆乎么！”他闷闷地应了声：“娘，我知道了！您放心。”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倔强。
陈婆子叹了口气，知道这儿子秉性如此，挥挥手：“快去快回，路上当心点，天黑了。”
陈二哥“哎”了一声，牵着牛车，身影很快融入了村道的夜色里。那“吱呀”声渐行渐远。
这边，陈婆子立刻像换了个人，指挥若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都别傻站着！老三！”她目光锐利地扫向老三，“去，把牛车后面那头小牛犊子牵下来，悄没声的，牵到后院去！动作麻利点！”
老三机灵，立刻应道：“好嘞，娘！”他蹑手蹑脚地绕到车尾，解下拴小牛的绳子。那小牛犊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竟没怎么挣扎，只低低“哞”了一声，就被老三轻轻拽着往屋侧的小道走去。
“老三！”陈婆子又低声补充道，“牵过去后，赶紧去咱家自留地里，白天出堆在田埂边的杂草，拾掇一筐回来！后院水缸里有水，先给小牛饮点水，草料赶紧跟上！今晚得把它喂饱实了，别惊着它，也别让人听见动静！”
老三一边牵着牛走，一边回头应：“晓得了娘！我这就去拾草，白天那草还鲜亮着呢，正好喂！”他脚步飞快，心里盘算着：镰刀在门后，筐子在柴房，得手脚快点。这突然多出的小牛，可是天大的事！
陈婆子又转向抱着孩子的陈嫂子：“老大媳妇！把孩子都带到屋里去，哄着点，别让他们哭闹吵吵！尤其管好石头，他那大嗓门一嚎，半个村都听见了！这节骨眼上，可别招来左邻右舍看热闹！”
陈嫂子是个稳重的，立刻点头：“娘，我省得。您放心。”她低头拉着小儿子，又招呼着旁边铁蛋，丫丫：“乖娃儿，跟娘进屋，咱看奶给你们带啥好东西了？都小声点啊，别吵着隔壁睡觉的爷爷奶奶。”她声音温柔，带着安抚的魔力，几个孩子虽然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牛车上鼓鼓囊囊的东西，但还是听话地跟着她进了堂屋，门被轻轻掩上。
“老大！”陈婆子最后看向儿子，“还愣着干啥？趁老二没回来，赶紧把车上这些东西都搬屋里去！轻拿轻放，手脚麻利点！别弄出大响动！”
老大和陈老头如梦初醒，赶紧上前。老大是长子，身材壮实，年轻力壮。两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卸货。油灯的光线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但他们能摸到硬邦邦的米袋子、沉甸甸的布匹、还有好几个扎得严严实实的麻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散发出一股混合着粮食、盐巴和油腥的气味。东西比他们预想的要多得多，也重得多。
老大一边费力地抱起一袋糙米往肩上扛，一边忍不住凑近他娘，压得极低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担忧：“娘……这……您这是……发财了？咋买了这么多东西？咱家……咱家多少年没这样置办过了？这得花多少……”他话没说完，就被陈婆子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屁话多！”陈婆子低声斥道，语气带着疲惫后的焦躁，“长这么大没点眼力见？没瞅见你妹子累得都快站不稳了？我们娘几个在集上忙活了一整天，腿都快跑断了，晌午到现在一口没吃，这会儿前胸贴后背了！还在这儿问东问西？”她喘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但命令依旧清晰：“赶紧搬！搬完了，让你媳妇去灶房，弄点糙米，熬一大锅稠糊糊的粥！多放点水，把白天剩的野菜也切点碎末丢进去！赶紧的，大伙儿都垫垫肚子！”
“哎！哎！娘，我这就去叫媳妇熬粥！”老大被训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赶紧加快动作，吭哧吭哧地往屋里搬东西。堂屋的门开了又关，每一次进出都带进一股夜晚的凉气。
院子里暂时只剩下陈婆子和闺女。闺女正揉着酸痛的腰，看着哥哥们忙碌的身影。
“累坏了吧？”陈婆子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影，声音里终于透出心疼。
珍珠强打精神笑了笑：“还好，娘。就是坐了一天牛车，颠得骨头缝都疼。”她看着最后一件东西被搬进屋，眼神亮晶晶的。
老三牵着小牛犊，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走到后院。后院不大，堆着柴禾和一些农具，角落有个简陋的牛棚，本来是准备养鸡的，临时腾空了。他把小牛拴在棚柱上，小牛不安地甩了甩头，蹄子刨着地。
“嘘……乖牛儿，别怕，到家了。”老三学着村长家栓子的样子，压低声音安抚它，“等着啊，给你弄水弄草去，管饱！”
他摸黑找到墙边的水桶，从大水缸里舀了半桶清凉的井水，提到牛棚边。小牛闻到水汽，立刻凑过来，“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老三看着它喝得欢实，心里也高兴。他不敢耽搁，立刻跑到柴房，摸到背筐和镰刀，悄无声息地打开后门，溜了出去。
堂屋里，孩子们被陈嫂子安置在里屋炕上，她拿出一个馒头掰开分给三个孩子。“乖，慢慢吃，别出声，爹娘和奶奶在忙。娘去做饭”孩子们得了甜头，果然安静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馒头，眼睛亮亮的。
陈嫂子安顿好孩子，立刻挽起袖子进了灶房。老大己经把糙米袋子搬了进来，正笨手笨脚地找瓦盆。
“我来吧，你笨手笨脚的。”陈嫂子接过米袋，利落地舀出两大碗糙米，倒进瓦盆里，舀了清水开始淘洗。水声哗啦，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不由得放轻了动作。
“媳妇，”陈老大凑过来，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疑问，声音压得极低，“你说，娘和妹子这次……咋弄回来这么多东西？还有两头牛！这……这得多少钱啊？咱家啥时候有过这光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嫂子手下不停，麻利地淘着米，米粒在水里沉浮。她抬眼看了看丈夫，低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娘做事向来有章法，她不说，咱就别瞎打听。咱把娘交代的事做好就成，别添乱。”她把淘米水倒掉，又换上干净水泡着米，把肉洗好，先用盐腌着，把今天买来的调料等都拾掇好。
“理是这么个理……”陈老大挠挠头，还是觉得不踏实，“可这也太多了！你看那布，细麻布啊！还有盐罐子，那么大一罐！还有油纸包的……像是肉骨头？我的老天爷，这……这不过年不过节的……”
“行了！”陈嫂子打断他，语气带着点无奈，“赶紧去抱点柴禾来，火烧旺点，粥熬得快。再瞎琢磨，一会儿娘听见又该骂你了。娘让切点野菜碎，你去墙根那把晒的半干的马齿苋拿点进来，我洗干净切了。”她把瓦盆放到灶台上，开始刷锅。
陈老大被媳妇说得没了脾气，只好咽下满肚子疑问，应了声“哦”，转身出去抱柴禾了。不一会儿，灶膛里燃起了红彤彤的火苗，映着陈嫂子专注的脸庞。她把泡好的糙米倒进滚水里，用木勺慢慢搅动。蒸汽升腾起来，带着糙米特有的香气，渐渐弥漫开。
【恭喜，入账250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