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被捆得跟个端午节的粽子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毛利新助他们押着,走在得胜凯旋的织田大军后面。
周围是兴高采烈、扛着缴获物资、互相吹嘘战功的织田士兵,只有我像个异类。
“喂!毛利大人!服部大人!”
我努力扭动着被捆住的身体,凑近前面押送的两人锲而不舍地追问
“斩将之功,如何赏我”
毛利新助被我烦得脑仁疼,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无奈的说道:
“额,在下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等见了主公由他亲自定夺”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盔,是敌是友都搞不清!你消停会儿行不行。
旁边一首冷着脸的服部小平太,像块移动的冰雕闻言更是冷哼一声。
手首接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锋利得像要在我身上剜块肉下来:
“闭嘴!再聒噪,尔等留你一命己经是尔等的仁慈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呀!”
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太,还有其他几个押送的武士,互相交换了一个极其无奈的眼神。
眼神里透露着,这家伙好烦呀......
织田军大营,两种气氛混杂在营地里。
士兵们一边埋葬友军的尸体,一边清理着战利品。
织田信长一身赤色阵羽织,站在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虽然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但眉宇间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今川义元那老狐狸,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毛利新助、服部小平太一行人带着一身血污和征尘,急匆匆地穿过人群朝他走来。
毛利新助手里,还提着一个用布包裹着正往下滴着不明暗红色液体的…球状物?
信长的心猛的一喜!而当他的目光扫到被捆得结实、嘴里塞着破布、像个大号蚕蛹一样被拖在后面的我时,有些疑惑。
没等他开口询问,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太己经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主公!大喜!!”
利新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高高举起那个渗血的包裹
“今川义元首级在此!!”
“什么?!”
信长瞳孔骤缩,猛地从台上跳下,一把掀开包裹!
当那颗、扭曲、沾满泥血、死不瞑目的头颅出现在眼前时,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所有阴霾!
“好!好!好死!!”
用力拍了拍毛利新助的肩膀
“干得漂亮!新助!小平太!此乃首功!!”
“主公!”
毛利新助连忙侧身,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斩下此獠首级的…并非末将等人!是…是此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被捆成粽子、嘴里塞布的我身上。
信长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来,充满了探究和难以置信。
毛利新助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这离奇到近乎荒诞的故事:
“主公容禀!此人…此人自称权兵卫,原是今川军足轻,后…后混入今川本阵,成为其随从…过程颇为…曲折离奇…”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把我如何卧底(痛击友军)、如何忠心耿耿(忽悠今川)、如何在乱军中勇猛作战(痛击友军)、如何在最后关头智勇双全的事迹。
以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方式,尽可能正面地描述了一遍。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此人身处敌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最终亲手终结了今川义元!
织田信长听着这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汇报,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愕然,再到最后,他的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其玩味、充满兴趣的笑容。
他不再看那颗人头,而是饶有兴致地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被捆着、堵着嘴、浑身是血和泥、脸上带着刀疤的奇人。
织田信长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眼睛,在我脸上停留片刻。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上前来,出乎意料地伸出手,亲自将我嘴里那块带着汗馊味的破布取了下来。
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
离我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硝烟、血腥和皮革的味道。
雨水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打湿,贴在英挺的眉骨上,更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只有纯粹而强烈的——
好奇。
“为何?”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雨声和士兵的喧嚣。
在这个下克上如同家常便饭的乱世,杀死主公并不稀奇。
但一个出身微末的足轻,费尽心机、辗转腾挪,就为了混到一个权倾东海道的大名身边,而且最终目的只是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这太不合理,太不寻常了。
我喉咙干涩,舔了舔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嘴唇,努力挤出一个受害者应有的悲愤表情,声音沙哑而充满恨意:
“回禀大人…那今川老贼,他…他夺我田产,杀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小人…小人卧薪尝胆,只为今日手刃仇雠!”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双眼睛,只希望这套乱世中最常见、也最容易被接受的复仇剧本能糊弄过去。
然而,回应我的,是短暂的沉默。
信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此非真言。”
不是厉声呵斥,也不是嘲讽,就是一种平和的否定。
“勿要欺瞒于本公。”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诚恳的探究:
“在下,织田信长,此刻,当真好奇。”
他微微歪了下头,像在研究一件极其有趣的谜题。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告诉我,权兵卫,你究竟为何如此?”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杀意,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纯粹到近乎炽热的求知欲。
我愣住了。
生平第一次,精心准备的谎言被如此干净利落地戳穿,而且对方并非靠证据,仅仅是靠那可怕的洞察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是挫败?还是某种被看见的奇异感觉?
脸上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
我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混在雨声里,几乎像一声叹息:
“大概…是为了‘大义’吧。”
这个词,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在满地的泥泞和尸骸中,显得如此空洞,又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