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空气是粘稠的毒药。
混合着“永饥之胃”原生糖浆那令人作呕的甜蜜焦糊、浓重的血腥味、金属锈蚀的腥气，还有无处不在的、圣殿冷却塔飘来的“脑静宁”废渣那混合着化学镇静剂的甜腻尾调。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灼烧着林羿的喉咙和肺叶。涩谷扭曲的废墟轮廓在灰霾中向后飞掠，又因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而扭曲变形，仿佛一张张狞笑的鬼脸。
林羿感觉自己不是在被拖着跑，而是在一条由痛苦和绝望铺就的滑道上失控下坠。
右臂断口处，被激光瞬间碳化封死的创面之下，是更深处神经末梢疯狂传递的、永无止境的尖锐痛楚。
每一次颠簸，每一次雷烬拖拽他跃过障碍，那痛楚就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捅进神经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断臂处内部灼烧般的感觉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呃……”压抑不住的呻吟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漏出。
“生命体征持续下降。失血速率0.8毫升/分钟。核心体温35.1℃。
神经痛觉信号强度：临界阈值。建议：紧急医疗干预。”雷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播报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他覆盖着冰凉工程塑料和金属编织物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林羿的左腋，几乎是将他整个身体提离地面，以一种非人的效率在废墟的断壁残垣间高速穿行。
他的步伐精准，每一次落脚都避开松动的碎石和深藏的裂缝，每一次转向都利用着扭曲的钢筋和半塌的混凝土块作为掩护。
额角太阳穴的位置，幽蓝的光纹稳定地、规律地闪烁着，那是他内部处理器高速运转的指示灯，无情地计算着最优路径、规避概率、以及……林羿还能支撑多久的冰冷数据。
林羿的左臂无力地垂着，唯一能动的左手，却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着。
掌心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以及戒指边缘因过度紧握而深深嵌入皮肉的刺痛——那枚从地狱糖浆中捞回的婚戒。
这刺痛成了他意识模糊边缘唯一的锚点，对抗着腕表屏幕上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框：
【林羿 ID：LY-0472-Ω】
【情绪能耗监控：实时】
【悲伤值：████ (严重超标！熔断风险！)】
【生命体征：危重！心率：132 bpm，血压：82/50 mmHg，血氧：89%】
悲伤？林羿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痛。
扳手融化在糖浆里的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在他眼前不断闪现、放大。
那绝望的眼神，那徒劳伸向天空、最终融化消失的手臂……那非人的惨嚎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悲伤？这词太轻了。那是灵魂被活生生熬煮、碾碎的绝望。
腕表的警报像是无情的嘲讽。
“后方！清道夫变体！两个！追上来了！”火花嘶哑的喊声从后方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和恐惧。
她端着那支枪管发烫的改装电磁步枪，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雷烬规划的路线奔跑，一边频频回头。
每一次回头，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雷烬没有回头，深灰色的瞳孔瞬间收缩，额角光纹闪烁频率骤然加快。
“威胁确认。型号：‘清道夫-猎犬变体’。机动性提升37%，装备基础热能传感。规避策略：利用前方热辐射干扰源，左转27度，进入B7残骸区，倒计时5秒！”
他下达指令的同时，箍着林羿的手臂猛地发力，强行改变方向，朝着左前方一片由倒塌的写字楼形成的、堆叠着大量扭曲金属办公桌和融化塑料部件的废墟冲去。
那里，几块巨大的、仍在缓慢散热、发出暗红光芒的服务器机柜残骸，成了天然的干扰源。
“滋啦——！”火花毫不犹豫地朝着追来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一道粗大的蓝色电弧撕裂污浊的空气，并非瞄准无人机本身，而是狠狠轰击在它们前方不远处一根半悬空的、锈蚀的金属管道上。
刺目的电光炸裂，爆开一片强烈的电磁脉冲和漫天飞溅的灼热金属碎片！
两台低空掠近、形如机械蜘蛛、复眼闪烁着红光的“猎犬”清道夫，传感系统瞬间扰，发出刺耳的电子噪音，追击的路线出现了明显的紊乱和迟滞。
“快！”火花喘着粗气跟上，冲进那片散发着焦糊塑料味和余温的残骸区。
短暂的喘息。雷烬将林羿粗暴地塞进一张巨大、扭曲、布满弹孔和灼痕的金属办公桌形成的夹角里。
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让林羿一个激灵，断臂创面狠狠撞在桌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按住他！”雷烬的声音不容置疑，是对火花说的。
他单膝跪地，覆盖装甲的前臂迅速展开一小块战术屏幕，幽蓝的数据流瀑布般滚动，同时他的深灰色瞳孔也瞬间被同样的数据流淹没，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由数字构成的寒泉。
火花扑到林羿身边，看到他惨白的脸和因剧痛而扭曲的五官，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她丢掉步枪，用沾满污垢的手死死按住林羿因痛苦而痉挛的左肩。“坚持住，幽灵！坚持住！”
林羿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火花焦急的脸，也看到了雷烬那双完全被数据占据、非人的眼睛。
冰冷，高效，毫无情感。扳手的死，他的断臂，在雷烬的计算里，大概只是“任务损耗率上升了X个百分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混杂着剧痛涌上心头，腕表上的悲伤值警报红光刺得他眼球生疼。
“必须处理伤口。创面有二次污染风险。
现有资源：净水300毫升（低优先级补给），绝缘布料碎片（来源：火花外套），基础抗生素粉末（微量，来源：火花急救包）。”
雷烬的声音打断了林羿混乱的思绪，他关闭了战术屏，瞳孔恢复深灰，但额角的光纹依旧在稳定闪烁。
“方案：清创，包扎。过程预计带来额外7级痛觉刺激。执行倒计时：10秒。”
“7级？”火花的声音都变了调，看着林羿血肉模糊（虽然表面碳化，但深层肌肉组织撕裂严重）的断臂创面，手都在抖。
“没…没时间了…”林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汗水混合着血污和灰尘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他清楚，停下来就是死。追兵、熔断的风险，都悬在头顶。
雷烬没有任何犹豫，他动作快如闪电。拿起火花递过来的一个瘪瘪的水壶——里面是珍贵的、浑浊的过滤水——毫不犹豫地对着林羿那恐怖的断臂创口浇了下去！
“呃啊——！！！”
冰冷的水流冲刷在暴露的神经和灼热的碳化组织上，那瞬间爆发出的、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大脑深处。
林羿的身体像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向上弹起，又被火花死死按住。
他眼前一片血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全身的肌肉都因极致的痛苦而痉挛抽搐。
腕表上的生命体征曲线瞬间飙到危险的红色峰值，悲伤值警报更是疯狂闪烁，红光几乎连成一片。
火花死死咬着下唇，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林羿挣脱。
她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疯狂跳动和颤抖。
雷烬面无表情，仿佛在清洗一件沾了污垢的工具。
水流冲掉了一些表面的碳化碎屑和污垢，露出底下更加狰狞的、如同被粗暴撕裂的暗红色肌肉组织和惨白的骨茬边缘。
他放下水壶，接过火花颤抖着递过来的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极其珍贵的、灰白色的抗生素粉末。
他用手指沾了一些，毫不犹豫地、近乎粗暴地涂抹在那可怕的创面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林羿喉咙深处滚出。他眼前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最后，火花撕下自己外套内里相对“干净”的一块绝缘布，在雷烬的快速协助下，用近乎勒断骨头的力道，将那恐怖的断臂创口紧紧包裹、缠绕起来。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创面，每一次缠绕都带来新的折磨。
包扎完成。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林羿在冰冷的金属废墟里，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喘息。
汗水浸透全身，断臂处的剧痛虽然被粗糙的包扎物理隔绝了一部分，但内里神经的灼烧感丝毫未减。
更可怕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感正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那是失血和休克的前兆。
腕表屏幕上的红光依旧刺眼，悲伤值依旧爆表，生命体征在短暂飙升后，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下滑。
“伤…伤口处理完毕。威胁…清道夫信号重新稳定…正在接近…”火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疲惫，她捡起地上的电磁步枪，手指因用力过度还在微微颤抖。
雷烬再次架起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林羿，深灰色的眼睛扫过腕表上林羿的生命数据，毫无波澜。
“生存概率下降至41.3%。移动速度需提升15%。目标：前方‘骸骨回廊’地下管网入口。预计接触时间：1分48秒。火花，压制射击准备，目标：干扰追击路径。”
就在这时，就在雷烬准备再次启动、火花紧张地端起枪口朝向后方追兵方向时，异变突生！
雷烬覆盖着哑光装甲的前臂上，那块小型战术屏幕在他抬臂准备规划下一步路径的瞬间，幽蓝的数据流瀑布中，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插入了一帧完全无关的图像！
那是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室内场景碎片。
柔和的、带着一点橙黄的灯光。一个原木色的、边缘圆润的小书桌角落。
桌面上，安静地放着一个穿着蓝色小裙子的、针脚有些粗糙的毛绒熊玩偶。玩偶旁边，是一小片模糊的、似乎是蜡笔涂抹的、明亮的黄色色块。
这幅画面只闪现了不到0.3秒，快得如同幻觉。
但雷烬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非战斗需要的僵硬。
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额角疯狂闪烁的幽蓝光纹瞬间变得紊乱、急促，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滋…”一声电子杂音。
他架着林羿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力量大得几乎要将林羿的肩胛骨捏碎！
“呃！”林羿痛得闷哼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反而让他昏沉的意识被强行刺醒了一瞬。他茫然地看向雷烬。
“雷烬？怎么了？”火花也察觉到了异常，紧张地回头，只看到雷烬僵硬如雕塑般的侧影和额角那极不稳定的光纹。
“错误！数据冗余！清除！”雷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近乎暴戾的电子音。
他猛地一甩头，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前臂的战术屏幕瞬间被强制刷新，瀑布般的幽蓝数据流重新占据一切，那温暖的小书桌和毛绒熊消失得无影无踪。
额角紊乱的光纹也在几秒内被强行压制，恢复了稳定但略显急促的闪烁节奏。
“系统…自检完成。微小逻辑扰动。己排除。”雷烬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那丝冰冷和紧绷感依旧存在。
他不再看林羿和火花，深灰色的眼睛死死盯向前方灰霾笼罩的废墟深处，箍着林羿的手臂再次发力，将他拖离地面。“威胁逼近！移动！现在！”
林羿和火花都愣住了。
刚才那瞬间雷烬的异常，那声音里的暴戾，是什么？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雷烬。
林羿因剧痛而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火花眼中则充满了惊疑不定。
没有时间追问。
身后，“猎犬”清道夫那特有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移动声和低沉的电子嗡鸣己经清晰可闻，越来越近！
“走！”火花一咬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端起枪转身殿后。
雷烬拖着林羿，像拖着一个沉重的破麻袋，再次一头扎进涩谷废墟更深沉、更绝望的阴影之中。
那短暂出现的温暖画面，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涟漪尚未扩散，就被更汹涌的黑暗和紧随其后的死亡追兵彻底吞没。
只有雷烬额角那比平时闪烁得略快一丝的幽蓝光纹，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被强行镇压下去的、来自冰冷核心深处的微小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