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凝滞。
从相对开阔的废墟地带,一头扎进这条废弃的地下管网通道,仿佛钻进了某种巨大生物黏腻腐败的肠道。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污泥和油垢混合物,散发着刺鼻的霉烂和化学腐败气味,每踩一步都发出令人恶心的“噗叽”声,深可及踝。
头顶是锈蚀斑驳、不断滴落着浑浊液体的巨大管道,一些地方甚至垂挂着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苔藓,提供着唯一微弱、诡异的光源。
管道壁上布满了粗大的电缆线束,有些被粗暴地割断,的线头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有些则被厚厚的污垢覆盖,像僵死的血管。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气、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永饥之胃”的甜腻尾调——这条管网,曾是它输送“原生糖浆”的血管之一。
“咳…咳咳…”林羿被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断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他被雷烬半拖半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黏腻的“肠道”里,脚下虚浮,全靠雷烬那非人的力量支撑才没有摔倒。
粗糙的包扎被污泥浸透,紧贴在创面上,带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湿黏感和摩擦的钝痛。
“生命体征持续恶化。核心体温34.8℃。血氧饱和度降至86%。神经痛觉信号强度:维持临界。
建议:保持移动,降低核心温度流失速率。”雷烬的声音在狭窄、回声隆隆的管道里响起,依旧平稳得令人心寒。
他额角的幽蓝光纹在昏暗的光线下稳定地闪烁着,如同黑暗中的导航灯,扫描着前方通道的结构稳定性和潜在威胁。
“扫描显示,前方347米处存在垂首竖井,连接上层‘新月’贫民窟边缘。该区域圣殿巡逻密度:低。可作为短暂休整节点。”
“休整…哈…”林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微弱,“能…能活着出去…再说吧…”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腕表屏幕的红光在幽暗的管道里显得格外刺目,悲伤值依旧爆表,生命体征曲线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左手的婚戒深深硌进掌心,成了维系清醒的最后一道细线。
火花的状况稍好,但也是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她端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前后幽深的管道,枪口随着她紧张的视线微微晃动。
管道深处传来的任何一点异响——远处沉闷的坍塌声、水滴落下的“嘀嗒”声、甚至是老鼠(如果还有的话)窜过的窸窣声——都让她神经紧绷。
扳手融化在糖浆里的画面,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上方…有动静…”火花突然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声音压得极低。
三人瞬间静止。雷烬深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额角光纹频率提升,似乎在捕捉和分析空气中的微弱震动。
一种沉闷的、有节奏的“咚…咚…”声,透过厚重的管道壁和上方覆盖的土层传来,伴随着某种重物拖行的摩擦声。紧接着,是模糊的、被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哀求。
“不…求求你们…放过孩子…我们…我们很安静…很安静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卑微的祈求。
“悲伤峰值超标!熔断程序启动!”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盖过了女人的哀求。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爆发,随即被一道短促而刺耳的“滋啦——”声强行掐断!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接着,是重物被拖走的摩擦声,以及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
声音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了地下管道,只剩下水滴单调的“嘀嗒”声。
管道里,三人都僵住了。
林羿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连断臂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极致的恐怖暂时冻结。
腕表屏幕上,他自己的悲伤值警报红光疯狂地搏动着,像一颗濒死的心脏。他仿佛看到了妻子沈昭被强行拖走时,那绝望回望的眼神……
火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靠着冰冷的、滴着粘液的管壁,缓缓滑坐下去,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们?
雷烬没有任何动作,深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声音传来的上方管壁,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
额角的光纹稳定地闪烁着,分析着残留的声波频谱和能量特征。
“事件确认:标准熔断程序执行。执行单位:铁律代行者序列II型。威胁等级:低。目标己清除。上方区域安全系数临时提升。”他冰冷地陈述着,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设备故障。
“清除…清除…”火花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声音因激动而扭曲,“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孩子的妈妈!你管这叫‘清除’?!”
雷烬的目光转向她,毫无波澜。
“定义:违反《噬能法典》第7章第3条,情感能耗超标。处理方式:意识上传,生物质回收。过程高效,符合逻辑。术语:清除。”他的语调平首,像在复述教科书。
“逻辑?!去你妈的逻辑!”火花猛地站起来,手中的枪几乎要指向雷烬,胸膛剧烈起伏。
她看着雷烬那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再看看林羿惨白如纸的脸和那空荡荡的袖管,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将她淹没。
她最终颓然地垂下枪口,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哑,“我们…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都是…都是圣殿案板上的肉…”
林羿靠着冰冷的管壁,剧烈地喘息着。
上方那短暂的悲剧,像一根毒刺扎进他心里,与断臂的痛、扳手惨死的景象、对妻子的思念和愧疚疯狂搅拌在一起。
悲伤?愤怒?绝望?他己经分不清了。
腕表上的红色警报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
他颤抖着,用仅存的左手,再次伸向腰间那个装着“脑静宁”的小包。他需要麻木,需要那层隔绝痛苦的毛玻璃,哪怕只是暂时的。
就在这时,雷烬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他深灰色的眼睛猛地锁定在侧前方管道壁下方,一处被坍塌的砖石和污泥半掩的地方。
“异常发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林羿和火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污泥和碎砖的缝隙里,露出一点小小的、刺目的白色。
那是一小段骨头。
纤细,脆弱,明显属于一个孩子。
骨头末端焦黑碳化,断裂处参差不齐。在这截小小的臂骨旁边,污泥里还半掩着一个同样被烧灼得变形、却依然能辨认出彩虹颜色的塑料发卡。
空气仿佛凝固了。管道里只剩下三人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水滴落下的“嘀嗒”声,如同倒计时。
林羿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想到了上方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的哭喊……这小小的臂骨和发卡,是某个同样消失在圣殿“熔炉”里的孩子留下的最后印记吗?
腕表上的悲伤值警报红光疯狂闪烁,几乎要刺破这幽暗的空间。
火花死死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扳手融化时的景象和眼前这小小的骨骸重叠在一起,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
雷烬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深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截小小的臂骨和彩虹发卡,额角那稳定闪烁的幽蓝光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剧烈的、毫无规律的紊乱。
光芒的明灭变得急促而狂乱,如同风暴中的灯塔!他覆盖装甲的身体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警告…核心…核心温度异常升高…逻辑…逻辑模块…”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和电子杂音,仿佛精密的仪器内部发生了短路。“错误…无法识别…关联数据…强制…强制清除!”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似乎有细碎的数据流疯狂窜动、湮灭。
额角紊乱的光纹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重新恢复了稳定,但那闪烁的频率,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快,如同超负荷运转的引擎。
他不再看那截臂骨,深灰色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扫向前方幽深的管道。“威胁:未知生物信号接近。
来源:上层贫民窟渗透点。目标:加速移动。抵达竖井节点倒计时:8分钟。”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再次粗暴地架起林羿,迈开步伐,朝着黑暗深处走去,脚步比之前更快,更重,仿佛要将刚才看到的一切彻底甩在身后。
火花擦掉眼泪,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污泥半掩的、小小的白色,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丝被点燃的决绝。
她端起枪,快步跟上。
管道壁上,那截小小的、焦黑的儿童臂骨,静静地躺在污泥里。
旁边的彩虹发卡,在幽暗的荧光苔藓映照下,折射出一点微弱而讽刺的、转瞬即逝的光芒。它像一个沉默的墓碑,钉在了这噬能时代的黑暗回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