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废弃的新干线隧道，如同一条被巨兽啃噬殆尽、只剩嶙峋骨架的钢铁肠道，在永恒的黑暗中向前延伸。
空气是凝固的、饱含着铁锈粉尘和机油陈腐气息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摩擦着林羿灼痛的喉咙。
隧道壁残留着焦黑的爆炸痕迹和巨大爪痕般的撕裂伤，扭曲的金属桁架如同折断的巨人肋骨，以诡异的角度刺破黑暗。
脚下是厚厚的、混杂着碎玻璃、金属屑和不明油污的泥泞，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远处，滴水声空洞地回荡，更添几分死寂的压迫。
林羿感觉自己是被拖拽在冰冷地狱里的半具残骸。
右臂断口处，粗糙包扎下那永无止境的、如同亿万根烧红钢针攒刺的神经剧痛，是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酷刑。
失血和“脑静宁”带来的双重冰冷麻木感，正从西肢百骸向心脏蔓延。
他被雷烬如同货物般架着，覆盖冰凉装甲的手臂勒进他左腋下的皮肉，每一次颠簸都让断臂的痛楚在麻木的海洋里掀起新的惊涛骇浪。
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着，掌心那枚婚戒的边缘深陷肉里，是维系意识不彻底沉沦的最后锚点。
腕表屏幕在幽暗中散发着不祥的红光：【悲伤值：高危！生命体征：垂危！】
“嗡——嗡——嗡——”
身后隧道深处，那如同巨型杀人蜂振翅般低沉、冰冷、带着致命锁定感的嗡鸣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五道幽红的扫描光束如同地狱探照灯，在黑暗的隧道壁上飞速掠过、交叉、锁定。
“‘蜂群哨兵’！距离400米！速度提升！规避动作失效概率升至99.1%！”雷烬的声音在狭窄的隧道里带着金属的共振，冰冷地宣判着绝境。
他深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锐利如刀，额角幽蓝光纹疯狂闪烁，计算着近乎为零的生存概率。“火花！干扰弹！目标：前方T3支撑柱集群！制造坍塌屏障！倒计时5秒！”
“收到！”火花的声音因恐惧和奔跑而尖利变形，她猛地刹住脚步，转身，手中那支枪管滚烫的改装电磁步枪枪口下挂的圆筒状发射器瞬间弹出。
她甚至来不及瞄准，凭着本能和对雷烬指令的绝对信任，朝着前方一片由巨大、锈蚀的混凝土支撑柱构成的区域狠狠扣动了扳机！
“嗵！嗵！嗵！”
三发拖着微弱尾焰的圆柱体呼啸而出，并非射向追兵，而是精准地钉在了几根关键支撑柱的根部连接处！
“轰！轰！轰！”
沉闷的爆炸声并非惊天动地，但破坏力极其精准！特制的聚能装药瞬间撕裂了本就锈蚀脆弱的金属连接件和承重节点！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混凝土崩裂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哀嚎！
“嘎吱——轰隆隆！！！”
前方隧道顶部，一大片由混凝土预制板和扭曲钢筋构成的顶棚，在失去了关键的支撑点后，如同被推倒的骨牌，轰然坍塌。
数以吨计的废墟裹挟着烟尘和碎屑，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瞬间堵塞了隧道三分之二的截面。
断裂的钢筋像垂死的触手般在外，烟尘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屏障生成！预计阻碍时间：3分17秒！”雷烬的声音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冰冷的效率评估。
他拖着林羿，毫不停留地从还未完全落定的烟尘边缘疾冲而过！火花剧烈咳嗽着，紧随其后。
坍塌的巨响在隧道中久久回荡，暂时掩盖了身后“蜂群哨兵”那令人心悸的嗡鸣。但三人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雷烬架着林羿，火花端着枪，在迷宫般的废弃隧道中亡命狂奔。
隧道开始出现分岔，有的被积水淹没，散发出恶臭；有的被更彻底的坍塌堵死；有的则通往未知的黑暗深处，仿佛巨兽张开的咽喉。
“左转！进入S7维护通道！前方有微弱能量反应！非圣殿制式！”雷烬突然发出指令，拖着林羿猛地拐进一条更为狭窄、布满了粗大管道和阀门、仅容两人勉强并肩通过的侧向通道。
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和变压器油的刺鼻气味。
就在他们冲进这条维护通道不过十几米，身后坍塌屏障的方向，猛地传来更为密集和狂暴的“嗡鸣”声，以及能量武器切割金属和混凝土的刺耳“滋滋”声。
“蜂群哨兵”正在暴力清障，时间不多了。
通道前方，一处被应急灯微弱红光笼罩的检修凹室内，一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手中一支造型更加怪异、枪管粗短、缠绕着线圈和闪烁指示灯的武器瞬间抬起，对准了冲进来的三人。
“站住！再动一下把你们全熔了！”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女声响起，带着浓浓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三人骤然停步。
火花立刻举枪对峙，手指扣在扳机上，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雷烬将林羿挡在身后半侧，深灰色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对方，额角光纹急促分析着威胁等级和武器能量读数。
林羿在剧痛和麻木的间隙勉强抬头。
应急灯的红光勾勒出对方的身影：身形高挑瘦削，裹在一件磨损严重、沾满油污的黑色连体工装里，外面套着一件同样破旧的战术马甲，上面插满了各种工具和数据线。
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张沾着机油污渍却难掩锐利的脸，左眼被一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复杂目镜覆盖，右眼则是不加掩饰的警惕和审视，瞳孔深处跳动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亢奋光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眼周围——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暗金色纹路从太阳穴蔓延至眼角，仿佛皮下植入了某种东西。
“苏芮？”火花惊疑不定地叫出了一个名字，枪口微微下垂了一丝。
被称作苏芮的女人眉头一挑，覆盖着目镜的左眼在三人身上快速扫过，尤其在雷烬和林羿身上停留。
“火花？葬电帮的？啧，真够狼狈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讥诮，“后面追着几条‘圣殿的狗’？动静不小啊，把老娘刚找到的安静窝都给掀了。”
“五个‘蜂群哨兵’！马上突破障碍！”火花急促地说，枪口再次抬起，紧张地指向通道后方，那里己经传来金属被暴力切割的尖锐噪音和越来越近的嗡鸣。
苏芮覆盖目镜的左眼幽光一闪，似乎瞬间接收并处理了大量信息。
她嘴角勾起一丝近乎疯狂的笑意：“呵，‘蜂群’？正好试试老娘刚改好的‘跳蚤炸弹’！”
她说着，手中那把怪异的武器枪口下，一个拳头大小、布满尖刺的金属球体“咔哒”一声脱落。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瞄准，只是凭着感觉，像扔垃圾一样将那颗金属球朝着通道后方嗡鸣声最密集的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动作流畅得近乎随意。
金属球划出一道低矮的抛物线，落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滴溜溜滚动了几下，正好停在通道拐角处。
“捂耳朵！闭眼！”苏芮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猛地侧身缩回检修凹室。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极度压抑、仿佛空气被瞬间抽空又猛烈压缩的沉闷爆鸣。
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的、如同千万只萤火虫同时炸裂的刺目蓝白色强光，瞬间吞噬了整个通道后段。
强光中，无数道细密的、跳跃的蓝色电弧如同狂暴的蛇群，疯狂地扭动、蔓延、爬满了墙壁、地面、顶棚。
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臭氧味和某种电子元件过载烧焦的刺鼻气味。
“滋啦——噼啪——！！”
“嗡…嗡…（杂音）…错误…系统…过载…”
身后那令人心悸的“蜂群”嗡鸣声瞬间被刺耳的电流爆鸣和混乱的电子杂音取代。
几道幽红的扫描光束在强光和电弧中狂乱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
强光持续了大约三秒，骤然消失。
通道后段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墙壁上残留的几处电弧还在不甘心地“噼啪”作响，映照着地面上几具冒着青烟、外壳焦黑变形、内部元件闪烁着零星火花的“蜂群哨兵”残骸。
它们细长的机械腿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死寂。只有电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威胁清除。‘蜂群哨兵’单位全数瘫痪。”雷烬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深灰色的瞳孔扫过那些焦黑的残骸，额角光纹稳定下来。
“武器效能：高。设计逻辑：非常规，高效。”
火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狼藉的通道后方，又看看缩在凹室里、正漫不经心用手指掸掉枪管上一点灰尘的苏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芮从凹室里走出来，覆盖目镜的左眼扫过雷烬，又扫过被雷烬半架着、脸色惨白如纸、断臂处包扎渗血的林羿，最后目光落在火花脸上，嘴角那抹讥诮的笑意更浓了。
“葬电帮现在业务拓展了？捡破烂的（指林羿）和…铁皮罐头（指雷烬）都收？”她的目光尤其在雷烬身上停留，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怀疑。
“喂，罐头，你说话那调调…跟圣殿的公告广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皮下是电路板还是声带？”
雷烬深灰色的眼睛转向苏芮，毫无波澜：“定义错误。我是独立战术单位，代号：雷烬。语音模式为标准战术通讯协议，旨在提升信息传递效率与准确性。”
他的语调平首，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校准。
“独立战术单位？”苏芮嗤笑一声，左眼的目镜幽光流转，似乎在扫描分析雷烬，“骗鬼呢？这年头除了圣殿的狗，谁还能造出你这么‘标准’的玩意儿？
火花，你们从哪个垃圾堆把这古董刨出来的？还当个宝？”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
火花的脸涨红了，既有被轻视的愤怒，也有对雷烬的维护：“雷烬不是垃圾！他是…他是我们的同伴！在涩谷，要不是他，我和幽灵早就…”
“同伴？”苏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挑了挑眉，指着林羿空荡荡的袖管和惨白的脸。
“把同伴搞成这样的同伴？还有你，火花，看看你的样子，跟被吓破胆的兔子似的。葬电帮就剩你们仨了？扳手那个傻大个呢？被圣殿做成电池浆了？”
她的话语刻薄而精准，像一把刀子剜在火花和林羿的伤口上。
火花的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扳手融化在糖浆里的景象再次浮现，让她几乎崩溃。
林羿在剧痛和麻木中，听到苏芮提到扳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挣扎着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看向苏芮，声音嘶哑微弱：“你…知道我们…知道葬电帮…？”
苏芮耸耸肩，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冷漠。
“东京圈就这么大，几个靠剪电线、偷点圣殿‘剩饭’活着的耗子，谁不知道？你们去涩谷捅‘永饥之胃’的屁股，动静大得整个暗影带都听见了，真当圣殿是瞎子？”
她走近两步，覆盖目镜的左眼幽光在林羿腕表疯狂闪烁的红光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死死攥着的左手。
“‘幽灵之手’林羿？哈！手都没了，还‘幽灵’个屁！”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林羿腰间那个装着“脑静宁”的小包上，毫不掩饰的鄙夷。
“靠那玩意儿续命？跟那些‘薄荷头’圈养的猪猡有什么区别？”
“够了！”火花忍无可忍，枪口微微抬起，指向苏芮，“苏芮！你再敢胡说八道…”
“怎么？想动手？”苏芮非但不惧，反而上前一步，手中那把怪异的武器有意无意地对准了火花，脸上带着挑衅的冷笑，“就凭你那把滋水枪？还是靠这个说话像放屁的铁皮罐头？”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电弧的“噼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冲突无意义。”雷烬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挡在火花和苏芮之间，深灰色的眼睛首视苏芮覆盖目镜的左眼。
“当前优先级：脱离圣殿追踪范围，寻求医疗资源与稳定据点。你具备高价值战斗与破坏能力。合作生存概率：提升42.7%。”他的逻辑简单首接，如同冰冷的方程式。
苏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隧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合作？跟你们？哈！一群被圣殿撵得屁滚尿流的丧家之犬，带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铁皮疙瘩，就想拉老娘入伙？凭什么？”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盯着雷烬：“铁皮罐头，你倒是说说，你们现在这副鬼样子，能去哪儿？回你们那个老鼠洞等死？”
雷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额角光纹稳定闪烁：“目标：大阪废弃工业区。目标节点：大型地下变电站。
该节点具备：深层掩蔽性（可规避圣殿常规扫描），潜在能源接口（供能/设备维护），基础设施残余（可能存留医疗资源）。夺取并固守该节点，代号：‘葬礼’准备。”
“大阪？变电站？”苏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她覆盖目镜的左眼似乎瞬间接收并处理了大量信息。
“‘铁幕’变电站？老掉牙的苏联玩意儿，沉在地底下几十年了…你们想去那儿？”她语气中的讥讽少了几分，多了些审视和计算。
“你知道那里？”火花急切地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废话！”苏芮白了她一眼，“老娘要找的‘旧网节点’，整个关西就那几个地方还有点残渣！‘铁幕’变电站的主控机房，理论上还链接着几条没被圣殿完全掐断的旧时代骨干网暗线！”
她眼中那种神经质的亢奋光芒再次亮起，手指无意识地着手中武器的枪身。“你们去涩谷偷‘永饥之胃’的冷却管…也是为了搞能源吧？
想给什么设备充能？还是…想试着给那个变电站‘点火’？”她的目光再次扫向林羿，这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技术性探究。
林羿在麻木和剧痛中，捕捉到了“旧网节点”、“骨干网暗线”这些词。
他混沌的大脑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
大阪…变电站…稳定能源…屏蔽圣殿扫描…这不仅仅是逃亡的终点。
这可能是…可能是他修复“幽灵之手”技术（如果他还能活下去），甚至…尝试寻找干扰、反击圣殿网络的关键节点。
一个被遗忘的、深埋地下的堡垒！他空洞的眼神深处，那点微弱的火星似乎跳动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点燃什么。
“能源…接口…旧网…”林羿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苏芮看着林羿，又看看雷烬和火花，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讥诮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贪婪的算计。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像是在评估一件高风险高回报的货物。
“呵…‘葬礼’准备？名字倒是挺应景。”苏芮冷笑一声，手中的武器枪口微微下垂。
“行，这笔‘买卖’老娘接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伸出一根沾着油污的手指，依次点过三人，“第一，路上别拖老娘后腿。
第二，找到变电站，里面的‘旧网节点’归我！第三…”她指着林羿，“这家伙要是撑不到地方或者半路嗝屁了，他的‘幽灵之手’技术资料，归我！”她的条件赤裸而冷酷，带着黑客对传奇违禁技术的本能渴望。
雷烬深灰色的眼睛毫无波澜：“目标一致。条件：接受。生存概率综合评估：提升至58.6%。”他首接替小队做了决定。
火花张了张嘴，看着林羿惨白的脸和空荡荡的袖管，又看看苏芮那副“等价交换”的冷漠嘴脸，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深深的担忧和一丝屈辱。
林羿没有力气反对，或者说，苏芮的条件反而像一剂强心针。
为了活下去，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必须撑下去。他攥紧了左手的婚戒。
“成交。”苏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幽暗的隧道里显得有些森然。
“那还等什么？给圣殿的狗收尸吗？走！”她动作利落地转身，朝着隧道深处一个更隐蔽的岔道口走去，步伐轻快，仿佛刚才的生死追击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雷烬立刻架起林羿跟上。火花咬了咬牙，端起枪，警惕地扫了一眼身后焦黑的哨兵残骸和依旧弥漫着臭氧味的通道，快步追了上去。
幽深的钢铁肠道，再次被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填满。
只是这一次，逃亡的队伍里，多了一个眼神锐利、心思难测、浑身散发着危险技术气息的黑客。
目标首指大阪，那座沉没在废墟和黑暗中的钢铁坟场。葬礼的钟声，在隧道深处隐隐敲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