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黏腻的地下管道仿佛永无尽头。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粗重的喘息、以及林羿腕表上那永不疲倦的红色警报光,在污浊的空气中切割出令人窒息的轨迹。
雷烬的沉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紧绷感,额角幽蓝光纹的闪烁频率快得像失控的秒表。
火花的沉默则浸满了悲伤和恐惧,端着枪的手微微颤抖。
林羿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沉浮,每一次颠簸都像在深渊边缘晃荡。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管道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污水和污泥变浅了,空气里那股浓重的霉烂味被另一种复杂的气味取代——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汗液发酵的酸馊味、还有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着化学甜香的薄荷味。
管道壁上开始出现人工开凿的粗糙阶梯,向上延伸,通向一个被巨大生锈格栅盖住的方形出口。微弱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从格栅缝隙里透下来。
“目标节点抵达。上层:‘新月’暗影带边缘。威胁扫描:无圣殿单位。人类生命信号:密集,情绪基线:低波动(脑静宁抑制)。”
雷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平稳,但似乎少了之前那份绝对的掌控力,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他停下脚步,将几乎的林羿靠放在相对干燥的管壁边。“短暂休整。火花,警戒出口。林羿,补充水分。”
火花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身,枪口指向头顶的格栅出口,警惕地扫视着缝隙外的光影晃动。
林羿虚弱地接过雷烬递过来的水壶,里面浑浊的水只剩下浅浅一层。
他贪婪地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水流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上方格栅边缘的阴影里滑了下来,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
这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件由无数块不同颜色、材质的破布勉强缝合成的“衣服”,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如同风干的树皮。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白泛黄,瞳孔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麻木和空洞。他手里紧紧攥着几个用废旧塑料瓶改装的粗糙小罐子。
“新面孔?逃难的?”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浑浊的眼睛扫过狼狈不堪的三人,尤其在林羿空荡荡的袖管和雷烬那明显非人的外甲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要‘宁神膏’不?上等货,刚刮下来的,劲儿足,能压住那要命的‘伤心火’!”他晃了晃手里的小罐子,里面是粘稠的、散发着浓烈化学薄荷甜香的灰绿色膏体——脑静宁。
火花厌恶地皱了皱眉,枪口微微抬起,对准老头:“滚开!”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黑黄的烂牙,对枪口浑不在意,反而凑近了一步,那股浓烈的化学薄荷味扑面而来。
“别介啊,小姑娘。这年头,活着不易。瞧这位兄弟,”他指了指林羿,“伤成这样,腕表还红得跟灯笼似的,再不压一压,等‘铁罐头’循着味儿找来,嘿嘿……”
他话没说完,但那意思不言而喻。他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林羿腕表上闪烁的红光,仿佛看到了猎物。
林羿看着老头那双蒙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只有交易和生存的算计。
这就是“脑静宁”的代价吗?
长期使用,连灵魂都会被这化学的甜腻和麻木彻底包裹,变成一具只知躲避熔断的行尸走肉?
他胃里一阵翻腾,却无法反驳老头的话。腕表上的红光像催命符。
他颤抖着,用仅存的左手再次摸向腰间的小包——他自己的“脑静宁”也不多了。
“代价。”雷烬冰冷的声音响起。
他没有看老头,深灰色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扫描着上方出口的动静,但显然在评估这场交易。
老头浑浊的眼睛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爽快!信用点…或者硬货!干净的电池、能用的芯片、消炎药粉…或者…”
他的目光扫过雷烬身上闪着哑光的装甲,“…你身上那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拆两个下来也成!”他贪婪的目光在雷烬手臂关节处的连接件和额角的光纹上逡巡。
火花气得脸都白了:“你做梦!”
“三克抗生素粉末。”雷烬打断了火花的怒斥,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比火花那个更小的、几乎空了的纸包,里面残留着一点点灰白色的粉末,递向老头。
“换取:足量‘脑静宁’(指向老头手中的罐子),以及上方区域近期的圣殿巡逻规律。”
老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点粉末,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抗生素!这在暗影带是比黄金还硬的硬通货!能救命的东西!
他脸上贪婪和挣扎的神色交替闪现,最终一咬牙,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稍大的罐子(里面的脑静宁明显比展示的“上等货”更稀薄、杂质更多)塞给雷烬。
同时语速极快地低声道:“成交!巡逻…最近三天,‘铁罐头’主要在西北垃圾处理场那边转悠,听说抓到了‘葬电帮’的尾巴…这边…只有‘清道夫’早晚各溜达一圈…小心点‘薄荷头’就行…”
“‘薄荷头’?”火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
老头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厌恶和恐惧的神色,指了指自己身上那股浓烈的化学薄荷味:“就陈坤那帮孙子!倒卖‘圣殿漏电’发家的杂碎!他们的地盘都飘着这味儿…
比老子这‘宁神膏’还冲!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晦气!”他啐了一口,飞快地抢过雷烬手中的抗生素小包,像宝贝一样揣进怀里最深处。
然后警惕地看了看西周,身形一缩,又像幽灵般消失在格栅上方的阴影里,只留下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化学薄荷甜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雷烬将那个装着劣质“脑静宁”的罐子递给林羿。“抑制情绪峰值。降低暴露风险。”他的理由依旧逻辑冰冷。
林羿看着那罐灰绿色的膏体,又看了看自己疯狂闪烁的腕表。
他默默地抠出一大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那股混合着苦涩、铁锈和强烈化学甜腻的味道再次炸开,迅速沿着神经向上蔓延,将断臂的剧痛、扳手惨死的景象、那截小小的儿童臂骨、还有上方那对母子的悲剧…所有尖锐的、撕心裂肺的情感,都粗暴地推远、模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油脂。
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沉闷,腕表上的红色警报框闪烁了几下,数值开始缓慢回落,稳定在危险的黄色区间。
他靠在冰冷的管壁上,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有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婚戒。
火花看着林羿麻木的样子,又想起老头那双蒙灰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握紧了枪柄,指节发白。
“休整结束。”雷烬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重启,“基于新情报(圣殿巡逻规律、陈坤势力标记‘薄荷味’)及林羿当前状态(生命体征低,移动效率低下),重新规划路径。”
他额角的幽蓝光纹再次高速闪烁,深灰色的瞳孔中数据流奔涌。
“分析生存概率。当前坐标:东京地下管网末端。
向西南移动可接入废弃新干线隧道网,首通大阪湾方向。大阪废弃工业区存在大型地下基础设施节点(变电设施概率:89.2%)。
该节点可提供:稳定庇护空间、潜在能源接口、医疗资源(低概率)。预计遭遇阻力:中等(主要来自‘薄荷头’势力及圣殿残余巡逻)。
移动方案:利用隧道网,规避主要冲突区。预计抵达时间:18-24小时。”
雷烬的目光扫过林羿麻木的脸和火花紧张的神情,冰冷的语调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
“目标确认:前往大阪。夺取并固守地下变电站节点。行动代号:‘葬礼’准备。现在出发。”
“葬礼”…火花咀嚼着这个冰冷的名字,看着林羿空荡荡的袖管,又想起消失在糖浆里的扳手和污泥里的那截小小臂骨…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决心攫住了她。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
林羿在“脑静宁”制造的麻木中,似乎也捕捉到了这个代号。
空洞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像即将熄灭的灰烬里最后一点火星。
他用尽麻木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借着雷烬的拖拽,挣扎着站起来。
就在他们准备沿着阶梯向上,推开那扇通往“新月”暗影带边缘的生锈格栅时——
“嗡——嗡——嗡——”
一种不同于之前“猎犬”清道夫的、更加低沉、更具穿透力、如同巨型昆虫高速振翅般的嗡鸣声,由远及近,从他们刚刚逃来的、幽深管道的黑暗深处,急速传来。
声音的频率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的锁定感。
雷烬猛地转身,深灰色的瞳孔瞬间收缩,额角幽蓝光纹疯狂报警般闪烁。
“高优先级威胁!型号:‘清道夫-蜂群哨兵’!数量:5+!热源追踪锁定!距离:500米,急速接近中!规避失败概率:97.8%!”
他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瞬间撕裂了短暂的休整和刚刚确立的目标。
“战斗准备!突围!目标:上方贫民窟!利用复杂地形!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