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得老高,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稀疏的云层,晒得人头皮发烫。林疏影从供销社后巷的阴影里快步走出来,只觉得怀里揣着的那包东西沉甸甸的,却带着一种滚烫的踏实感。
棉袄内衬里缝进去的三十块钱纸币,此刻正硌着她的肋骨,非但不觉得难受,反而像是贴着心口燃起的一小簇暖炉。剩下的二十块现金和那张能换二十斤粗粮的粮票,被她用一块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的碎布仔细包好,紧紧攥在手心,又飞快地塞进棉袄最里层。五十块!在1976年的红星大队,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足够在年底分肉时换回小半扇肥猪肉了!
巷口那个卖糖块的老头,摊子上飘散着甜丝丝的香气。林疏影脚步顿了顿,摸出兜里早准备好的两毛钱零票。
“大爷,来两块水果糖。”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慢悠悠地接过钱,从玻璃罐子里夹出两块用薄薄糖纸包着的硬糖递给她。
“谢了。”林疏影接过糖,一块立刻剥开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点人工香精的味道,却足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另一块糖,她小心地揣回衣兜——这是计划里“掉钱”的重要道具。
她没敢在镇上多停留,抄了条人少的近路,往红星大队的方向疾走。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被前几天的雨水泡过,又晒干了,踩上去硬邦邦的,硌得脚底板生疼。她走得不算快,时不时借着拢头发、拍打裤脚灰尘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回头扫一眼身后空旷的土路。
王桂兰那女人,尖酸刻薄又爱占便宜,今天自己特意挑了“去镇上换糖”这么个由头出门,她保不准会留意。林疏影心里盘算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快到村口了,远远能望见那棵标志性的歪脖子老槐树,树冠稀疏,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投下一小块扭曲的阴影。
时机差不多了。
林疏影放缓脚步,手伸进衣兜,假装掏那块水果糖。她的手指在粗糙的布料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张崭新的十元钞票,心尖也跟着微微一颤。就是现在!她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那张绿色的“大团结”便像一片无意飘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掉在身后干燥的土路上。
她像毫无察觉,继续往前走,脚步甚至比刚才还快了一点点,仿佛急着赶路。但她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身后最细微的动静。
果然!
一阵急促又带着点鬼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就是王桂兰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惊诧和贪婪的尖叫,瞬间打破了田野的宁静:
“哎哟!我的老天爷!钱!十块钱!这是谁掉的?十块钱呢!”那声音拔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林疏影心中冷笑,面上却瞬间切换成茫然和惊讶。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意外:“钱?什么钱?”
只见王桂兰正蹲在地上,一手紧紧攥着那张十元票子,另一只手还不忘在地上划拉两下,好像生怕漏掉一张似的。她抬起头,三角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疏影,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林疏影!是不是你掉的?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片子今天鬼鬼祟祟去镇上,肯定没干好事!说!这钱哪来的?是不是又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她那眼神,活像林疏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这边一嚷嚷,附近几个正在田埂上歇晌、或是刚从自留地回来的村民立刻被吸引了,呼啦啦围了过来。一双双眼睛在林疏影和王桂兰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林疏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我的钱?我……我刚才在镇上买糖的时候还在兜里揣着呢!”她说着,焦急地低下头,目光在地上急切地搜寻,脚步也慌乱地往回挪动。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王桂兰手里紧紧攥着的钞票,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颤抖:“婶子!那……那是不是我的钱?我今天去镇上换糖,是揣了点零钱在身上……”
“换糖?哄鬼呢!”王桂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把钱攥得更紧,几乎要揉成一团,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换糖用得着揣十块钱?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好糊弄?快老实交代!这钱到底哪来的?是不是又去勾搭哪个野男人了?我就说你这丫头落水后心野了!”
“婶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林疏影猛地拔高声音,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眼圈也跟着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装的,“这钱……这钱是我前几日跳河的时候捡到的!”她声音带着点后怕的哽咽,“我掉河里的时候,呛得不行,手乱抓乱扑腾……好像……好像抓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布包!当时吓得魂都没了,哪敢声张?爬上来就赶紧跑回家了。回家一看,那布包湿透了,里面就裹着几张票子和这十块钱!我猜……我猜可能是上游哪户人家不小心掉水里冲下来的……一首藏在身上,没敢跟任何人说……”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一副又委屈又害怕的样子。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水塘里扔下了一块巨石!
围观的村民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嗡嗡作响:
“我的老天爷!跳河还能捡着钱?这运气……”
“河里漂钱?听着咋这么邪乎呢?是真的假的?”
“我看啊,八成是走了狗屎运了!这林知青!”
“啧啧,十块钱呐!够买多少斤盐了!”
“谁说不是呢,顶得上咱们干小半个月的工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