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天的嘶吼在镜面大厦的死寂中撞得粉碎,只留下血沫腥咸的回味和胸腔里那团冰冷的毒火。
他瘫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作战服被冷汗、血水和灰尘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左眼残骸的灼痛如同永不停歇的诅咒,脊椎深处那硬币融合点传来阵阵透支后的冰冷刺痛和…一种被更高存在俯视的屈辱感。
欺诈之种…子体投影…钥匙…燃料…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最后的尊严。
他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在精心设计的迷宫里徒劳奔跑,供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疯子观察取乐。
“操…”
他低骂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右眼失神地望着前方那扇恢复普通的防火门。
门后是什么?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撑起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胸口紧贴的那枚硬币依旧在搏动,但传递来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悸动,而是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丝…被母体唤醒的微弱“联系”?这感觉让他作呕。
不能停。七天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阿九在规则吞噬者体内的挣扎,深渊塔的覆灭…他必须动起来,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他踉跄着走到防火门前,锈迹斑斑的门把手冰冷刺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用意念沟通脊椎融合点,再次加固那层“虚弱无害”的欺诈伪装薄膜。
然后,猛地拉开了门!
没有预想中的攻击。门外是一条更加狭窄、倾斜向上的金属楼梯,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剥落的墙皮。
楼梯尽头,隐约透下来一丝…灰蒙蒙的天光?还有…城市废墟特有的、混合着焦糊、铁锈和腐烂气息的味道。
空气!不是深海!他出来了!
李长天心中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但瞬间被更大的警惕淹没。
他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得楼梯嘎吱作响,扬起呛人的灰尘。楼梯不长,很快,他推开顶楼一扇同样锈蚀的防火门,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
他下意识地眯起仅存的右眼,抬手遮挡。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浸泡在灰暗天光下的城市废墟。
这里正是他之前从深海通道冲出来时,在探照灯下惊鸿一瞥的临江市旧城区!
只是此刻,他站在了一栋半塌的写字楼楼顶,视野更加开阔,也更加触目惊心。
倒塌的摩天大楼如同被折断的巨人肋骨,斜插在浑浊的泥水洼里,的钢筋扭曲狰狞。
断裂的高架桥如同垂死的巨蟒,缠绕在倾覆的楼宇之间。
锈蚀的汽车残骸堆积如山,破碎的广告牌斜挂在摇摇欲坠的框架上,上面模糊的模特笑容在灰暗光线下显得诡异而凄凉。
厚厚的海藻、藤壶和不知名的暗绿色苔藓覆盖着一切,在微风中缓缓蠕动,散发着浓重的腥气和腐朽味道。远处,巨大的、形态扭曲的规则裂缝如同天空的伤疤,缓缓流淌着不祥的暗紫色光芒,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混乱波动。
一片末日坟场。
手腕上的战术终端屏幕亮起,血红的倒计时依旧在跳动:
163:22:18… 163:22:17…
时间不多了。
“鬼坊…最深处…”
李长天喃喃自语,目光扫过这片无边无际的废墟。
老K在哪里?那个传说中的黑市情报中心,入口是移动的,如同幽灵。
他回忆着陈胖子零碎的信息和刘焉然给的线索。
“鬼坊”的核心区域,似乎围绕着旧城区中心那座扭曲得最厉害、如同被无形巨手拧成麻花状的摩天大楼——扭曲之心大厦(现在更像扭曲之心废墟)。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市废墟中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脚下是松软的淤泥、破碎的混凝土块、生锈的钢筋和不知名的污秽。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如同灌了铅,左眼和脊椎的剧痛从未停止提醒他自身的残破。
废墟中并非完全死寂。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倒塌的楼宇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小型规则生物在啃噬。
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能量武器的尖啸,大概是沈青禾的“净化派”正在和废墟里的怪物或烛龙的残兵交战。
空气中弥漫着混乱的规则波动,如同无形的乱流,冲击着他脆弱的感知,胸口硬币的搏动也变得躁动不安。
他维持着“虚弱无害”的伪装,像一条在废墟中艰难求生的野狗,尽可能地避开那些能量波动强烈的区域和可疑的声响。
他不敢使用那个破烂的通讯器,也不敢轻易动用所剩无几的欺诈之力。
走了不知多久,天色越发昏暗。灰紫色的暮霭笼罩了废墟,给这片死亡之地披上了一层更加诡谲的面纱。
李长天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体力透支严重,精神更是疲惫不堪。
就在他靠着一堵半塌的墙壁喘息时,胸口紧贴的硬币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悸动!
嗡!
冰冷的“牵引”感顺着脊椎链接传来,指向右前方一片被巨大混凝土块和扭曲钢筋掩埋的区域!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是医生的“小礼物”?还是…鬼坊的入口?!
李长天强打精神,警惕地朝着硬币指引的方向摸索过去。
绕过一堆锈蚀的汽车残骸,穿过一条被塌方堵住大半的狭窄小巷,眼前出现了一个被巨大广告牌残骸半掩着的、黑黢黢的入口。
入口不大,像是一个废弃的地铁通风口或者地下商场的紧急出口。
一股混合着劣质香料、汗臭、血腥、腐烂食物和…某种奇异能量波动的复杂气味,从黑暗中扑面而来。
入口旁边,一块用油漆潦草涂写的、歪歪扭扭的木牌钉在墙上:
“鬼坊”
入者自负
交易自愿
生死由命
就是这里!
李长天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再次加固欺诈伪装,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走投无路、气息奄奄的底层掮客“灰鼠”。然后,他矮身钻进了那黑暗的入口。
通道向下,倾斜而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脚下是湿滑粘腻的台阶,墙壁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不明污渍。
黑暗中,只有前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怪异的嘶鸣和闪烁不定的、五颜六色的诡异灯光。
越往下走,空气越浑浊,那股混杂的气味也越发浓烈刺鼻。人声和怪响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通道尽头出现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李长天站在通道出口,仅存的右眼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仿佛是将整个旧城区的某个巨大地下枢纽掏空改造而成。
穹顶高耸,布满了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和的电线,闪烁着噼啪作响的、不稳定的电弧光芒。
空间被无数条狭窄、曲折、如同迷宫般的“街道”分割。街道两旁,挤满了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摊位”!
有的摊位挂着破布或兽皮,上面摆满了散发着微光的、形态扭曲的矿石或植物根茎(规则素材?)。
有的摊位上用铁笼关押着形态怪诞、发出嘶嘶声或低吼的小型规则生物。有的摊主干脆就是非人的存在——一个浑身覆盖着鳞片、长着复眼的家伙正在用触手擦拭着一柄散发着寒气的骨刀;一个如同烟雾凝聚的虚影正对着一个水晶球喃喃低语
;甚至还有一个摊位前,一个穿着破烂西装、头颅却是巨大苍蝇的“人”正在唾沫横飞地推销着一瓶装着蠕动的、七彩粘液的瓶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乱的规则波动,各种能量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场”。
讨价还价声、争吵声、怪物的嘶鸣、能量物品的嗡鸣、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诡异的音乐…汇合成一片嘈杂混乱、光怪陆离的死亡交响曲。
这就是“鬼坊”!异能者、规则生物、亡命徒、情报贩子、甚至是某些诡异存在的交易中心!一个建立在毁灭废墟之上的、混乱扭曲的地下王国!
李长天强忍着不适和眩晕感,维持着伪装,如同一条真正的“灰鼠”,小心翼翼地汇入了拥挤、散发着汗臭和怪味的人(?)流中。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寻找着老K的踪迹——那个坐在轮椅上、掌握着无数秘密的老人。
然而,老K的踪迹没找到,他胸口的硬币却再次传来一阵更加剧烈、更加清晰的悸动!这一次,带着强烈的“渴望”和“指引”!
嗡!
冰冷的牵引感指向鬼坊深处,一条更加狭窄、灯光更加昏暗、摊位更加诡异的小巷。
李长天犹豫了一下,硬币的悸动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催促。
他咬了咬牙,跟随着硬币的指引,挤开几个散发着腐肉气息的、裹着破烂斗篷的身影,拐进了那条小巷。
巷子很深,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惨绿色荧光的石头提供照明。这里的摊位更少,但卖的东西更加…“特别”。
一个摊位上,挂着几张还在滴着暗红液体、表情扭曲痛苦的人皮面具。
另一个摊位上,摆放着几个透明的罐子,里面浸泡着各种还在微微搏动的、形态诡异的器官(其中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仿佛还在转动!)。
还有一个摊位前,一个笼罩在黑袍里的身影正低声吟唱着晦涩的音节,他面前的破碗里,几枚锈蚀的铜钱在无风自动,排列组合着诡异的图案…
硬币的悸动越来越强烈,牵引着他走向巷子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没有摊位,只有一张破旧的、盖着油腻黑布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影。
光线太暗,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身形佝偻,瘦骨嶙峋,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式中山装。花
白的头发稀疏凌乱,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老人斑,如同风干的树皮。他低着头,似乎在打盹,枯瘦的双手交叠放在盖在腿上的、同样油腻的毯子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膝盖上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极其古旧、边缘磨损严重的黄铜罗盘。
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无规律地微微颤动着,指向各个方向。
罗盘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未知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让李长天胸口硬币疯狂搏动的暗金色光泽!
老K!那个情报商人!他膝盖上的罗盘…就是吸引硬币的东西?!
李长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激动,维持着“灰鼠”的伪装,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挪到那张破旧的桌子前。
他刚站定。
轮椅上,那个仿佛在打盹的老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
一双浑浊得如同蒙着厚厚白翳、仿佛早己失明的眼睛。
然而,当这双“失明”的眼睛“看”向李长天的瞬间!
李长天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
一股冰冷、沧桑、仿佛洞穿了他所有伪装、看透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秘密的视线,穿透了他那层欺诈薄膜,狠狠地钉在了他身上!
老K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一个沙哑、苍老、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噪音中清晰地响起:
“时间还早,喝点什么?”
来了!刘焉然给的接头暗号!
李长天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被看穿的惊悸,按照剧本,用虚弱沙哑的声音回答:
“不了,医生让我少喝咖啡。”
“医生?” 老K那浑浊的、仿佛失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极其僵硬、如同面具般的、带着无尽嘲讽和一丝冰冷杀意的笑容。
“哪个医生?”
老K的声音依旧沙哑苍老,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头上,冰冷刺骨,
“是那个给你脊椎里塞了颗‘毒瘤’的疯子?还是…那个让你左眼变成窟窿的…‘零号’?”
轰——!!!
李长天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维持的“虚弱无害”伪装瞬间崩塌,脸上血色褪尽,仅存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轮椅上那个枯槁的老人!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零号!脊椎里的硬币!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