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和和祝繁音一早就到了医馆。
这几日他们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帮了王大夫多少忙。
等邹海赶到时,谢清和又在后院熬夜。
听到动静头也不回:“有事?”
竟是从脚步声中听出了来者何人。
邹海对谢清和的敬畏更上一层楼。
他走过去坐在了谢清和身边,非常熟练地从谢清和手中拿过扇子,将那封信交给了谢清和。一边扇风一边落井下石:“这年都没过完,手都伸到这边来了,这班子后头的人,本事真大。”
谢清和拆开信封,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其上的文字。
闻言轻笑:“你近日似乎休息得不好。”
邹海纳闷:“您何出此言?”
谢清和:“你再看一遍,自然知晓。”
邹海满腹狐疑,接过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最下面的信封也翻过来,待看清之后,瞬间了然。
他确实是不大清醒了。
如今再看,这封信虽然用了上头那位大人的口吻,然无论是信封或是信中,无一处彰显身份的标识。
若真是上头那位想捞人,怎么可能送出一封这样的书信?
谢清和看他神色变化,知晓他已然反应过来,又跟着补充:“你上头那位可是姚知行,这个人是个老狐狸,你如今年轻热血,看不惯这样的吃干饭的老货很正常,可你也想想,姚知行会专门写信,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吗?”
自然不会。
这事儿摆明了没什么好处。
且虐打奴婢并不算大事,他这边甚至抓不到证据,非说关也关不了多久。
姚知行此人无利不起早,又何苦再这种不打紧的事情上沾一身腥?
可若不是姚知行,又能是谁呢?
“不必猜想了。”谢清和打断他的思绪:“幕后之人不在你的地盘上,就算拘着这些人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说完起身,看了一眼熬的差不多的药汁,邹海挺有眼色,见他起身便递了药碗过来。
谢清和将一锅药汤分成六份,又补充一句:“能模仿姚知行的口吻给你写信,必定是认识你们双方的人,且相当了解。大概也知道你对这个姚知行颇有微词,不然定会很快发现。”
“同僚之中,这样的人兴许不少,可若是,将区域划定在临川呢?”谢清和端起木托盘要往屋子里走:“毕竟,他们供出来的那几张卖身契,可都是临川县衙签发的。”
临川……
邹海定在了原地。
屋里头愁云惨淡。
这几日的将养,几个大人用了一百二十分的细心。从吃食到药汤,极尽精细,但对于孩子们的作用微乎其微。
几乎每过一天,祝繁音的心就要再沉一分。
除了李清溪在明显地好起来,其他几人状况不一,却都不大好。
最为严重的是阿茶。
先是高烧不退,等好不容易降了温,又突然手脚冰凉。一日里竟大半时间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也大多睁不开眼,只能再听到李清溪的声音时,会竭尽全力给出一丁点儿反应。
到今日,已经连药都喝不下了。
祝繁音无法,拿了块干净的布巾,蘸了药汤,挨着阿茶的嘴唇,寄希望于本能的动作好歹用下一些,多喝进一些药,便多一些希望。
李清溪按着王大夫的意思,一直趴在阿茶身边说话,她很想哭,却坚持着吞下哭声,一声声叫着阿茶。
祝繁音看得眼眶发热。
谢清和立在一侧沉默。
大人们都知道,阿茶时日无多。她如今躺在这里,本就是徒劳地在等待死亡。
王大夫替她把过脉。
小姑娘受了太多磋磨,身子骨已经坏透了,所谓油尽灯枯,便是如此。
李清溪或许也是知道的。
她近来总趴在阿茶的身侧,清醒时便盯着阿茶的侧脸,好像要将这位友人的面孔牢牢印刻在心中。
阿茶的呼吸更微弱了。
她在睡梦中流泪,痛苦地呜咽,挣扎,拼尽全力也不能张开嘴巴,只能在缝隙里发出短暂的气音:“娘……小姐……”
李清溪抓着她的手,不断重复着我在。
她低声说起从前的事:“阿茶,你不是喜欢我的璎珞吗,等回去了,我要阿娘给你也做一套,我们一起戴。你不是最讨厌做女红了吗,你若再不醒来,我就罚你天天做女红。还有还有,你最喜欢西长街的那家蝴蝶酥,我天天都给你买……”
少女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阿茶的气息最终还是消失,眼角滑落一滴泪,被李清溪捧起的那只手,也重重地垂落下去。
李清溪再也压抑不住哭声:“阿茶……”
她扑在阿茶身上,友人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最后的温度。
祝繁音背过身去,红肿了双眼。
王大夫长叹一口气,低声自责:“是老朽不能啊!”
阿茶还那样小,垂髫年纪,却被利欲熏心败类害成这样,永远留在距临川甚至不算远的异地。
等李清溪的哭声弱下来,谢清和忽然开了口:“想不想给她报仇?”
少女呆滞了一瞬,逐渐缓慢的偏过头来,一双眼还是红肿的,定定看向谢清和,重重点头。
王大夫没料到会这一出,呆呆开口:“她还是小孩子……”
李清溪急急打断:“我想的!”
王大夫愣在原地,祝繁音凑过去安抚他:“您放心。”
李清溪目前的状况忽然好一些,可阿茶过世,对她定然是一大打击。
更何况,她本身也伤的不轻。
此时,正需要一口气吊着。
哪怕是仇恨也好。
谢清和看着她:“想报仇就收起来伤心,等你好一些,我会带你回临川。”
“若你到时候仍想为阿茶报仇,就听我安排,暂时不能见你爹娘。若你改变主意想要回家,我也不会强求。但……”
李清溪急急打断他:“我不会改变!我一定要为阿茶报仇!”
谢清和神色不动:“那便快些调养。现在先把药喝了。”
李清溪端起药碗仰头饮尽。
祝繁音目送着她喝完,这才稍稍放下心。
药里本就想安神的成分,对于现下的李清溪而言,睡一觉是最好的缓冲了。
祝繁音悄悄抹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