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后的福宁殿,是宋代皇家守岁之地。
仁宗赵祯特意将只召了最亲近的几人,曹皇后,苗心禾,张贵妃,赵徽柔,赵昕,以及沈瑜。
桌上撤去了宫宴的繁复,换上了更适合家人围坐的消夜果子,显得气氛轻松随意。
仁宗只着一身深紫色常服,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宽榻上,眉宇间带着难得的松弛。
沈瑜坐在一张花梨木圈椅上,位置就在赵昕旁边,离仁宗的榻也不算远。
这份座次的安排本身,己是一种宣告。置身于这宋帝国最尊贵核心的家庭圈子里,他并未感到想象中的局促,反而是有种安心的感觉。
“沈卿,”仁宗笑着开口。“驱傩埋祟,折腾了半宿,可还习惯?”
沈瑜:“回陛下,大开眼界,深感心安。”
“心安便好。”仁宗点点头,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
“今夜无朝臣,只当是家宴。你与昕儿情同手足,亦是柔儿未来的驸马,在这里,便是家人。”
家人二字,他说得清晰而自然。纵然知道这是仁宗的安抚之语,那又如何?
苗心禾闻言,也看向沈瑜:“正是呢,瑜哥儿。今日这索饼,我特意让膳房多备了些,你也尝尝,讨个长寿安康的好彩头。” 说话间,赵徽柔竟然亲自用公筷为沈瑜夹了一小箸索面,放入他面前的小碗中。
张贵妃在一旁瞧着,也笑着打趣:“徽柔偏心,怎地只给沈驸马夹,不给我们?”
赵徽柔嗔道:“贵妃娘娘!”
“沈驸马,”张贵妃慵懒地换了个姿势,托着腮,带着几分娇憨的抱怨。
“你那香水既是那般好的东西,怎地不早些弄出来?害得本宫冬日里只能靠些香饼子,味道冲得很。”
她这话看似埋怨,实则更像亲近之人间的撒娇,透着对沈瑜本事的认可和期待。
曹皇后也含笑开口:“贵妃莫急,好物需得精工细作。沈瑜,研制此物,若有难处,或是需要什么宫中才有的香料花木,尽管开口。官家与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仁宗听着后妃们的话,看着眼前这难得和乐融融的景象,心中那份因赵昕失而复得而起的柔软再次被触动。
他拿起手边温着的酒壶,竟亲自起身,走到沈瑜面前。
“官家...”沈瑜受宠若惊,连忙起身。
仁宗抬手虚按,示意他坐下,亲手执壶,为沈瑜面前那盏饮了一半的酒续满。
皇帝亲自为臣子斟酒,这是莫大的恩宠。
“沈瑜,”
“昕儿能有今日,多亏了你。柔儿的心意,朕也看在眼里。今夜守岁,饮尽此杯。望你如这屠苏,驱散旧年阴霾,亦望你,”
“能护得他们岁岁平安,常伴此间暖意。”
这番话,己远超帝王对臣子的期许,更像是一位父亲、一位长辈,在除夕之夜,对着家中顶梁柱般的子侄,托付他最珍视的儿女,并给予祝福。
殿内一时静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沈瑜身上。
沈瑜心中激荡,暖流汹涌。
好你个仁宗...这下真是让你把我稳稳的绑定在这大宋了。
他双手捧起那盏被仁宗亲手斟满的酒,站起身,对着仁宗深深一礼,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也许是酒液的辛辣感太浓,激得他眼眶微热。
“臣...”沈瑜连忙压下心神。“定不负官家所托,不负....家人之望!”
“好!”仁宗抚掌,脸上露出笑容。
“这才对嘛!”张贵妃也笑着拍手。
“还有这却鬼丸,”苗心禾拿起一枚用红蜡封裹的药丸,递给沈瑜。“随身带着,或悬于帐角,能辟邪祟,佑平安。”
在这殿内,沈瑜再无任何隔阂,真正的融入了这大宋。
今夜仿佛真的没有了所谓的君君臣臣,仁宗就像是普通百姓家中的家主,与几位妃子和孩子畅所欲言。
帝后难得卸下威严的松弛,烛光下赵徽柔柔美的侧影,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食物余香、酒气、炭火气、以及淡淡的脂粉香。
沈瑜感觉一种安宁感包裹着他。
那些朝堂的暗涌,未来的算计,都被这福宁殿的厚墙,被这岁末的温情,被窗外的雪夜暂时隔绝在外。
子时将近,守岁进入了最高潮。燃放爆竹与烟火。
宫苑中早己清理出几片开阔安全的场地,远离殿宇和树木。内侍省掌管火药库的官员带着手下布置着。
最初的声响是纯粹的爆竹,手臂粗细的成捆竹竿,被内侍们奋力投入巨大的、烧得通红的铁盆中。
干燥的竹节受热,内部的空气急剧膨胀。
“噼啪!噼啪!”
早都熬不住睡着的赵昕在苗心禾怀里被惊得小身子一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睛里满是兴奋。
爆竹声浪稍歇,余音还在宫墙间回荡,更为绚丽夺目的烟火便接踵而至。
先是地老鼠,点燃引信后,这些塞满火药的纸筒带着哨音,拖着火星尾巴,如同受惊的老鼠般,“吱吱”尖叫着在铺满新雪的地面上疯狂乱窜,轨迹毫无章法,引得观者阵阵惊呼和躲避的笑闹。
沈瑜看到这地老鼠,想到后面宋理宗的故事,忍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是架设好的成架烟火。内侍们手持长竿火引,小心翼翼地凑近引信。
“嗤!”引信燃尽!
刹那间,一树树银花平地而起,先是轰鸣,随即是无数道金线、银丝、赤红的火流喷薄而出,首冲夜空!
有的如金菊怒放,花瓣舒展,有的似红莲初绽,赤霞漫天,有的则像葡萄累累垂落,点点莹光如星雨洒落。
虽不及后世烟火的繁复多变,但在那个没有光污染的雪夜,己足够震撼人心,如梦似幻。
沈瑜仰着头,他像一个站在时间长河岸边的旁观者,又像一个终于被拉入这幅千年画卷的参与者。
他只感到一种融入的恍惚,一种...见证着历史的真实感。
当最后一蓬烟火在夜空中耗尽所有光华之时。
“当!”
一声悠扬浑厚的钟鸣,自宫城深处钟楼之巅响起,滚滚传开。
“当!当!”
紧接着,大相国寺的巨钟应和,开宝寺的梵钟接续,太平兴国寺、天清寺....汴京城内外,所有著名古刹的晨钟次第相和,连绵不绝。
恢弘庄严的钟声宣告着旧岁的终结,新年的伊始,元日到了!
“新年安康!”
“恭贺新禧!”
“官家万福!娘娘万福!”
廊下阶前,祝福声瞬间此起彼伏。
仁宗和曹皇后站在暖阁门口,面带和煦微笑,接受着众人的叩拜与祝福。
宫人们端着早己准备好的朱漆托盘鱼贯而出,上面整齐码放着用红绳串起的金银随年钱,人人有份。
赵徽柔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悄悄走到沈瑜身边,肩头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
“新年了。”
沈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赵徽柔,也对着这崭新的大宋皇祐六年,露出了一个笑容:
“嗯,新年了。徽柔,新年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