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沈瑜还在研究着西南舆图,目光在富州和羊苴咩城之间反复划动。
曹偕瘫在椅子上,一脸与我无关的生无可恋。
“高升泰...不能让他独吞石城郡。”沈瑜喃喃道。
曹偕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眼皮:“那怎么办?你能去命令他?还是指望段国主那个软蛋?”
沈瑜没理会他的牢骚。
“高升泰在富州磨刀霍霍,他弟弟高升祥,可还在威楚府呢,安稳得很。”
罗护罗闻言,看向沈瑜。
“高升祥?”曹偕撇撇嘴,“那小子比高升泰还阴沉,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狐狸!找他有什么用?”
“正因为他是老狐狸的儿子,也是高智升仅有的两个儿子之一。”
“高升泰若吞下石城郡,立下不世之功,威加诸部,他这个当弟弟的,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在高氏内部的地位,还有几分?”
“高智升再老谋深算,也架不住儿子之间的较劲,尤其当其中一个的光芒,足以彻底遮蔽另一个的时候。”
一旁的苏舜元抬起头:“正使之意,是...驱二虎相争?或至少,以虎制虎?”
“不错!”沈瑜道。
“高升泰想独吞大功?问过他弟弟了吗?高升祥在威楚府经营多年,难道就甘心坐视兄长势力暴涨,将来稳稳压自己一头,甚至继承高氏绝大部分基业?”
“高智升尚在,或许能压制一时。但高智升能活多久?高升泰的野心又有多大?”
他看向罗护罗:“大师,烦请您亲自走一趟威楚府,面见高升祥。无需多言,只需替我问一句话。”
罗护罗合十:“檀越请问。”
沈瑜一字一句道:“替我问问高少节帅,可还记得洱海银鱼的滋味?高相国近来甚是怀念,不知少节帅何时有空,能亲自捕些新鲜的,送回高相国的府上,以慰家父思鱼之情?”
洱海银鱼?思鱼之情?曹偕听得一头雾水,嘀咕道:“这都什么跟什么?想吃鱼让他自己派人去捞啊!”
苏舜元却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满脸钦佩之色。
罗护罗则是深深看了沈瑜一眼,缓缓点头:“老衲明白了。此问,当真是...回味无穷。”
他不再多言,起身便走。
时间紧迫,必须赶在高升泰动手前,将这句诛心的话,送到高升祥耳中。
威楚府高家府邸。
高升祥一身便服,正在书房临摹一幅字帖。
他面容与其兄高升泰有几分相似,但更为柔和,内敛,不似兄长那般锐气逼人。
罗护罗的到来,让他有些意外。
这位代表着大宋天使的意志,分量非同一般。
“大师法驾光临,蓬荜生辉。不知有何指教?”高升祥放下笔,态度谦和。
罗护罗合十行礼,首入主题:“老衲受大宋沈上使之托,特来向少节帅问一句话。”
“沈上使?”高升祥满脸疑惑,“大师请讲。”
罗护罗缓缓道。
“沈上使问:少节帅可还记得洱海银鱼的滋味?高相国近来甚是怀念,不知少节帅何时有空,能亲自捕些新鲜的,送回高相国府上,以慰家父思鱼之情?”
话音落下,高升祥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他试图从老僧的脸上看出端倪。
而罗护罗只是垂目捻珠,仿佛刚才说的真是家长里短。
短短一句话,在高升祥心中确是胜过千言万语。
洱海银鱼,洱海特产,珍贵鲜美,历来是贡品,象征洱海周边的核心利益,也象征着大理王权的恩宠。
高升祥在威楚府,远离洱海,这银鱼他如何能亲自去捕?
而这句父亲想吃鱼了,这是在点醒他。
高智升的心思在洱海,在羊苴咩城,你高升祥作为儿子,远在威楚,是否己经太久没有在父亲面前尽孝了?
名为尽孝,实则在点高升祥,你得展示存在感,争取高智升的重视呀。
亲自二字则是关键,暗示他高升祥应该主动回到权力中心,争夺权力。制衡兄长。
而不是在边远的威楚府坐视其兄高升泰在富州大展拳脚,即将立下吞并石城郡的泼天大功。
提醒他,父亲高智升才是真正的主宰。高智升真的愿意看到高升泰一家独大,功高震父吗?
他高升祥,作为另一个儿子,难道不该是父亲用来制衡兄长的天然棋子?
别管高智升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要高升祥信了就行。
他只要回去传话,沈瑜就不信高智升猜不出是他给的提示。
只要我宋使没有在明面上掺和这件事,你就不能把问题抛到我身上,而且还能引出高智升对大宋朝廷态度的疑虑。
这是最基本的政治游戏。
沈瑜没有一句挑拨,没有一句涉及特磨道和高升泰。
但这一句家常问话,确是准确的戳到了高升祥的内心对权力的渴望,对兄长即将独揽大功的嫉妒,以及对父亲高智升态度的揣测与不安。
高升祥背在身后的手,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有劳大师转告沈上使。”
“家父思鱼之情,为人子者,岂敢忘怀?升祥不日便将启程,回羊苴咩城。定当竭尽全力,为家父寻得最鲜美的银鱼。”
“至于洱海风浪...升祥亦会提醒家父,银鱼虽美,捕捞亦需谨慎,莫让浊浪惊扰了渔舟安稳。”
高升祥其实也知道这就是沈瑜的一场阳谋,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高家三人都不是愚蠢之辈。
但是他难道真要坐看大哥高升泰拿下石城郡,甚至积累声望,以后更进一步?而自己永远屈于人下?
这世上,或许有那种把家族利益看的比自己利益更重的人,但很明显,他高升祥不是。
罗护罗深深看了高升祥一眼,合十:“阿弥陀佛。少节帅孝心可嘉,老衲定当转达。”
他知道,目的己经达到。
高升祥听懂了,也做出了回应。
他会立刻回羊苴咩城,他会利用自己的存在去影响父亲高智升,石城郡这潭水太浑,高升泰这条船开得太猛,很可能会翻,该收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