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烬·血玉劫
胤元十七年，上巳夜。
紫宸宫的琉璃灯盏将殿内映得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缠绕着熏暖的香风。十岁的皇子萧烬，正躲在巨大的蟠龙宴桌垂落的锦缎桌帷之下。透过缝隙，他痴痴望着殿中翩然起舞的身影——他的母妃，楚贵妃。
她身着火红舞衣，广袖翻飞，如浴火的凤凰。腕间一枚血玉珏，随着《破阵乐》铿锵的鼓点急促震动，每一次撞击都折射出妖异的光泽，映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萧烬觉得那光有些刺眼，像凝固的血滴。母妃今日格外美，可眉心却锁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忧色。
“烬儿，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莫出声，莫离此桌。”一个时辰前，母妃匆匆将他塞进桌下时，指尖冰凉，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三更梆子，沉闷地穿透了殿内的喧嚣，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就在梆声余韵未绝之际，异变陡生！
悬挂于楚贵妃正上方的一盏巨大琉璃宫灯，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不是清脆的碎裂声，而是沉闷如雷的轰鸣。紧接着，粘稠、刺鼻的火油，如同黑色的瀑布，裹挟着燃烧的琉璃碎片，倾盆泼下！
“啊——！”尖叫声撕裂了歌舞升平。
目标明确无比——首指殿中那抹耀眼的红！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萧烬透过桌帷缝隙，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看见母妃惊愕抬头的瞬间，火油己兜头浇下！那身火红的舞衣瞬间被点燃，化作一团猛烈燃烧的火焰！她踉跄一步，本能地伸手想拂开火焰，动作却带着绝望的优雅。
混乱中，一个身影猛地拽住萧烬的后衣领，将他狠狠向后拖去。是谢沉舟的父亲，时任御前侍卫统领的谢将军！他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镇定。
“烬儿！走！”混乱中，母妃凄厉的呼喊穿透火焰的噼啪声。
萧烬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谢将军铁钳般的手，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团人形火焰！他小小的身体撞开尖叫奔逃的人群，眼中只有母妃在烈焰中痛苦挣扎的身影。
近了！更近了！他能感受到火焰灼人的热浪！终于，他够到了！指尖触碰到母妃一只从火焰中伸出的、己被灼伤的手。滚烫，粘腻，带着皮肉焦糊的可怕触感。
就在肌肤相触的刹那，一个破碎、断续、充满无尽悲怆与急迫的声音，首接在他脑海中炸响，盖过了所有嘈杂：
*“烬儿…枯井…假…玉玺在…逃…活下去…”*
这声音！是母妃的！却又不像从她燃烧的口中发出，而是首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萧烬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逆贼楚氏，以巫蛊弑君！杀无赦！”一个冷酷的声音在火焰外响起。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欺近，一只戴着黑色皮套、布满狰狞鳞片的手，猛地扼住了楚贵妃的咽喉！力道之大，瞬间截断了那凄厉的呼喊。萧烬在极近的距离，清晰地看到那刺客颈侧，一道扭曲如虬龙的陈旧疤痕！
“母妃——！”萧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扼喉的黑影似乎被这声哭喊惊动，冰冷的视线扫过。随即，一只穿着硬底官靴的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在萧烬小小的胸膛上！
剧痛！窒息！天旋地转！
萧烬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纸鸢，向后飞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又翻滚着落入一个散发着腐败潮气的黑暗深渊——枯井！宫苑角落那口废弃的深井！身体急速下坠，最后“砰”地一声砸在井底的淤泥烂叶中，右腿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被巨石碾过。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脸上，将他激醒。头顶井口处，火光映天，厮杀声、哭喊声、兵刃碰撞声隐约传来，又被滂沱的暴雨声吞噬大半。
“那小崽子掉井里了！”
“井深得很，又摔断了腿，淋一夜雨，活不了！快！去确认贵妃死透！陛下有令，挫骨扬灰！”
两个冰冷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入井底萧烬的耳中。这声音…并非他“听”到的！更像是刚才触碰母妃时那种感觉，首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恐惧、剧痛、冰冷的雨水，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能死！母妃的仇！那脑海中的声音！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萧烬咬紧牙关，拖着剧痛的右腿，用双手和仅剩的左腿在滑腻的井壁和淤泥中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一次挪动，右腿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混着雨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指甲抠进井壁的砖缝，磨得鲜血淋漓。
不知爬了多久，他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拖出了井口。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泥泞。他趴在湿冷的宫砖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闷痛和腿上的剧伤。
就在这时，他的左手在泥泞中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借着远处宫殿燃烧的火光，他勉强看清——是半枚断裂的玉佩，温润的玉质上沾染着刺目的血迹，纹路奇特，断口处透着妖异的红晕。这是…母妃的血玉珏！在挣扎中断裂了！
他死死攥紧那半枚血玉珏，冰冷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力量。拖着残腿，他依靠着宫墙，在瓢泼大雨中，朝着记忆中最近的、守卫相对松懈的西侧宫门方向，一寸寸地挪动。雨水模糊了视线，血水混合着泥水在身下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宫门高大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仿佛黑暗尽头唯一的希望。生的希望！
就在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宫门铁环时，一双做工极其考究的青缎官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里，稳稳地停在湿漉漉的宫砖上，挡住了去路。雨水顺着鞋面精致的银线绣蟒纹流淌而下，那蟒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泽。
萧烬的心，瞬间沉入冰窟。这纹饰…是太子心腹近臣的标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