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二月红辗转难眠,那边的黎簇也没好到哪儿去。
张启山在办公室里贴满了湖南的各类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圈划了许多的痕迹。
办公桌上,整齐排布了前不久才刚从日本人尸体里取出来的甲骨片,大小如同指甲盖一样。
“啊……”
黎簇看得无聊,索性就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打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下一秒就能睡着。
受他的影响,齐铁嘴也是耷拉着眼皮,双眼翻白。
眼看着齐铁嘴下一秒就能栽倒在地,张启山皱了皱眉,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把人给拉了起来。
“副官,去泡壶浓茶过来。”
挥挥手,张日山就下去吩咐了。
齐铁嘴被他这么一拉,好不容易才清醒了那么片刻。
抬眼一看,对面的黎簇己经完全趴在了桌上。
张启山顺着他哀怨的眼神看过去,没忍住轻咳一声。
听到声响,黎簇浑身一颤,迷迷糊糊地撑起脑袋,却一点没有要睁开眼睛的迹象。
一条腿下意识开始颤抖,愣是把张日山放在他旁边的茶给撞到了地上去。
啪!
杯子砸碎的声音清脆,吓得他一个激灵。
好在,张启山没有要怪他的意思,甚至都没抬眼看他。
黎簇松了口气,又瘫倒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一个北京人,对长沙又不熟悉,到底待在这儿干嘛?
微微抬头,看着齐铁嘴和张启山几人眼下的乌青,又把嘴里的话给咽了下去。
算了,人在屋檐下,低个头的事儿。
万一这张大佛爷心情不好赏他个子弹,那就得不偿失了。
车上的文件己经经过了初步的翻译,大多是与那些棺材的出土地点和第一次的鉴定有关。
“算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张启山突然开口。
“嗯?怎么了?”
齐铁嘴揉着眼睛,跑到他身边,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上下嘴皮子刚一分开,张启山就眼疾手快地把一片甲骨放到了他嘴里。
等齐铁嘴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己经下意识地舔了一口。
“啊!”
他瞪着眼睛,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张启山,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别愣着了,什么味道?”
张启山问他。
齐铁嘴狂吐两口口水,咂巴着嘴,有些迟疑地答道。
“挂辣灌十九香,紫苏酱子油,这是湘西洞口那边的调味。”
听他这么说,张启山居然笑了笑。
“龙骨随葬,用来防止尸变,这些甲骨都熬有中药。
那群日本人得病之后,估计是想靠这些龙骨去治疗体内的虫病。
你家的高人故意在熬药时加了酱子油和十九香,是想告诉我们火车来的地方。”
黎簇歪着脑袋,懒懒散散地看着西处找茶的齐铁嘴。
“搞了半天,你家那个也是在耍日本人,跟你一样玩‘扮猪吃老虎’呢。”
这虫病要真这么容易就能好,他何至于在浴桶里整整泡上六个小时,皮都泡白了。
等等!
泡澡?!
说完,黎簇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张启灵躲哪儿去了?
齐铁嘴吞下一口茶,对着黎簇秃噜着叫骂:“我怎么就‘扮猪’,我看你才像猪!”
“哼。”
感受到齐铁嘴地不满,黎簇也睁着眼睛瞪他。
就这样,两个幼稚的人又开始了无声的对峙。
张启山抬头看了一眼,选择无视,转而研究起桌上的湖南地图。
张副官经过他们,站到张启山的办公桌旁边。
“佛爷,火车是从这个方向过来,肯定会经过这片山区,其中能隐藏铁轨的,大多都和矿山有关系。”
张启山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对着副官说道。
“这整片区域全是矿山,但十九香只有少数的土家人会使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火车肯定来自这些地方,明天把这几个地方的详细地图找出来,我们一个个去找。”
“哈?明天?”
黎簇和齐铁嘴同时扭头,愣愣地看着张启山。
“不不不。”齐铁嘴一边漱口一边摇头。
“我不去,佛爷,我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心理创伤,我不去。”
张启山没有抬头,默默补充。
“长沙布防至关重要,你族人为了给我们送信,命都丢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趟你都是百死莫辞。”
“那我就不用去了吧。”
黎簇见齐铁嘴被拒绝,连忙站起身。
相比去探那个什么矿山,他觉得自己还是待在司令部更好一点。
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能起到什么很大的作用。
果然,正准备收拾地图的张启山动作一顿,抬眸望向他,黑色的瞳孔深邃而冷静。
“好,你就待在这里。”
说完,挥手示意他们都走。
就在黎簇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张启山突然又开口喊住了他。
黎簇循声望去,昏暗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启山面前那一盏小小的台灯。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那个人被淹没在黑暗里一样。
“怎么了?”
张启山看着他,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了黎簇的左腿上,喃喃道。
“如果你安分的话……”
“什么?”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到黎簇压根就没听见。
张启山沉默片刻,提高了嗓音。
“等结束之后。”
什么意思?
黎簇疑惑地挠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就被张启山用那张冷脸给赶了出去。
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将他隔绝在外。
莫名其妙。
黎簇撇撇嘴,旁边的亲兵看到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一路过去,两人都是一句话不说。
好像张家的人从小就被训练得不爱说话,每一个都冷淡得出奇。
再次躺到客房的床上,黎簇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跟着酥了。
黑黑的房间只剩下一盏小小的烛火,微微照着点光。
黎簇放空大脑,望着床对面那扇小小的窗户发呆。
早上,张启灵就是从那里翻出去的?
他是怎么做到,在司令部里来去自如的?
越想,黎簇就越觉得心惊。
张家人的强大和冷漠,这两天他己经见识得足够多了。
这里不比汪家,他没有能讨价还价的权力。
他们甚至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黎簇胡乱地想着,眉毛忍不住皱得更深,每想一次,心底的不安就会多上一分。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头顶上悬了一根钢针,随时都会掉落。
说白了,这地方给不了他任何的安全感。
还是要找好后路……
吱呀。
就在这时,对面的窗户居然被从外面打开。
黎簇心里一惊,猛地坐起身,警惕地望向目前还是空无一人的窗口。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将床边的蜡烛吹灭。
黑暗中,黎簇慌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不过是一个转头的功夫,面前就多了个人影,欺身而上。
一只手目标明确地捂住了黎簇的嘴,另一只手则是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像下一秒就能将他的脖子扭断。
“小子,你老实点,我就问点儿问题,不打算要你的命。”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黎簇气得咬紧了牙,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抬起头,果然看到了那副熟悉的墨镜。
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就咬了下去。
“嘶……”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咬自己,黑瞎子也是一愣,捏住黎簇脖子的手条件反射地收紧了些。
窗外,本想爬进去的张启灵听到声音,诡异地停顿了片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