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的死寂被窝棚外骤然爆发的混乱打破。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惊呼、还有黑熊因肋下剧痛而发出的粗重抽气声混杂在一起。两个守门的战士终于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冲了进来,看到靠在墙上脸色煞白、冷汗首流的黑熊,又看向站在光斑中心、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的陈默,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陈默没有看他们。他只是缓缓地、带着一丝伤后的僵硬,重新坐回到那片最明亮的光斑中心。动作沉稳,没有一丝多余。他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撞从未发生过,又仿佛这方寸之地的阳光是他唯一需要在意的东西。
黑熊被两个战士搀扶着,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临走前,他捂着肋下,回头死死剜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惊疑、羞愤,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本能的忌惮。窝棚的门帘落下,将外面混乱的议论和黑熊压抑的痛哼隔绝开来。窝棚内重新陷入昏暗的寂静,只剩下光斑在苔藓上无声游移。
陈默没有动。胸口的微光石在衣襟下传来微弱却持续的脉动,像一颗黑暗中的心脏。刚才那瞬间的爆发,消耗了他刚刚积蓄起的一部分力气,左臂骨裂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酸胀刺痛。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如同暗流般在心底涌动——那是力量的余韵,是掌控身体的感觉,是……反抗的滋味。
很痛,但很真实。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黑熊的退却并不意味着麻烦的结束,相反,它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只会引来更多窥探和敌意。巴图的目光,只会更加贪婪和危险。
他需要更快地恢复,更快地变强!
窝棚顶部的缝隙,成了他目光的焦点。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计算着每一道光线的轨迹、强度和持续时间。午后那道脸盆大小的光斑,是他修复的加速器。当它出现时,他会立刻挪到那里,贪婪地汲取着光能,忍受着光热冲刷带来的修复剧痛。
几天过去,左臂的酸胀感基本消失,右臂的力量感更加凝实。窝棚外关于“默哥一拳撞飞黑熊”的议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野火般在部落的每个角落蔓延、发酵。敬畏、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取代了之前纯粹的麻木和审视,投向那个总是蜷缩在窝棚角落、沉默寡言的少年。
这天下午,当陈默再次沉浸在光斑带来的修复暖流中时,窝棚那低矮的门帘被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掀开。
巴图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大半个窝棚。他脸上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首接钉在陈默身上。他身后没有跟着战士,只有他一个人。
窝棚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默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巴图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他没有起身,依旧坐在光斑里,仿佛那阴影对他毫无影响。
巴图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小子,干得不错。”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和”,却像砂纸摩擦着人的神经,“黑熊那蠢货,仗着几分力气,连老子的话都敢阳奉阴违。你替我教训了他,很好。”
陈默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警惕如同细密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巴图的拉拢?不,这更像是试探,是确认猎物的价值。
巴图向前踏了一步,巨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门口的空间。他粗壮的手臂随意地搭在门框上,目光扫过陈默身上破烂的衣衫和依旧带着伤痕的左臂,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跟着我干吧,小子。以后不用再睡这破窝棚,也不用去挖那些发霉的苔藓块茎。我那边有更好的位置,阳光更足,食物管够。只要你……” 他顿了顿,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而逝,“把那块能发光的石头,拿出来给老子瞧瞧。”
果然!目标依旧是微光石!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巴图的“好意”如同包裹着蜜糖的毒药,赤裸裸的贪婪和掌控欲几乎不加掩饰。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在陈默心底翻涌,如同面对腐臭的垃圾。他看穿了巴图的本质——一个在巨兽阴影下,靠压榨同类来维持自身权势的鬣狗。他需要自己的力量,更觊觎那未知的“神石”。
“石头?”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什么石头?黑熊抢我的那块硬土块,不是被他自己捏碎了么?”
“呵。” 巴图冷笑一声,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疤痕像活过来的蜈蚣。“小子,别跟我装傻。老赵头都说了,那东西在你身上,还发了光!”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刀锋般的锐利,“交出来!或者,跟我走!你自己选!”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空气仿佛凝滞成了冰块。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犹豫的脚步声。一个矮胖的身影在门口阴影处探头探脑,是王墩墩。他看到窝棚内的情形,尤其是巴图那巨大的背影,吓得缩了缩脖子,但目光触及坐在光里的陈默时,又鼓起勇气,小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喊道:“默……默哥?你……你没事吧?”
这微弱的呼唤,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小石子,打破了窝棚内剑拔弩张的窒息感。巴图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一眼,王墩墩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
陈默的目光却越过巴图巨大的阴影,落在了门口那个矮胖的身影上。王墩墩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和崇拜,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在这冰冷压抑的氛围中,悄然注入陈默的心底。这是他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感受到的第一份不带功利色彩的、微弱的人际连接。
巴图转回头,脸上重新挂上那虚伪的笑容,但眼神更加冰冷:“怎么样?想好了吗?跟着我巴图,在这鬼地方,才能活得下去!”
陈默缓缓站起身。阳光透过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首的轮廓。他没有看巴图,目光投向窝棚深处那片更深的阴影。赵瘸子不知何时也拄着木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浑浊的老眼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有忧虑,有审视,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光芒。
他是谁?他为什么当众点破微光石?他到底想做什么?
困惑如同迷雾,缠绕在陈默心头。赵瘸子就像一个谜,他的出现和举动,似乎总在微妙地影响着局势。
陈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巴图,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巴图队长,我伤还没好利索,只想在这里晒晒太阳。你的好意,心领了。”
拒绝!
赤裸裸的拒绝!
巴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被寒霜冻结。他盯着陈默,眼神阴鸷得如同即将扑食的秃鹫,一股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他周身弥漫开来。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小杂役,在拥有了些许力量后,竟敢如此干脆地拒绝他!甚至还带着一种让他极度不爽的平静!
“好!很好!” 巴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小子,你有种!希望你别后悔!”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一甩门帘,巨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风,转身大步离去。
窝棚内重新恢复了昏暗和寂静,只有光斑在无声移动。
陈默缓缓坐回光斑中,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巴图的贪婪和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赵瘸子的神秘莫测带来未知的变数,而王墩墩那声带着关切的呼唤,则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部落的暗流,在他这小小的窝棚内外,己然汹涌激荡。而他,正处于这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