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却收拾得干净的木屋内,只剩下洪奎、吴用、两个心腹头目,以及李承业和阿朱。阿朱不知何时又坐到了窗边,晃悠着双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郎中,此处再无外人。救命之恩,洪某铭记于心。但你说关乎我黑水寨生死存亡,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洪奎独臂按在粗糙的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我黑水寨据守天险,官府尚且奈何不得,又有何生死之危?”
李承业迎着洪奎审视的目光,神色不变,缓缓开口:“大当家以为,这黑水泽的天险,真能永保太平?”
“你什么意思?”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头目忍不住喝道。
李承业不答反问:“大当家可知,如今大宋西北边陲,党项人建立的西夏国,厉兵秣马,屡犯边境?辽国萧太后垂帘听政,其弟萧天佐、萧天佑掌兵权,狼子野心,虎视眈眈?中原之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流民西起,盗匪丛生?汴京城里,那位官家(宋哲宗)年少,新旧党争愈演愈烈,朝局动荡?”
他每说一句,洪奎和吴用的脸色就凝重一分。这些消息,他们身处水泽,也并非全然不知,但由一个山野郎中如此清晰、首指要害地道出,却让他们感到一丝寒意。这个李承业,绝非普通郎中!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犹如干柴遍布,只差一粒火星!”李承业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黑水寨偏安一隅,看似逍遥。然大乱若起,朝廷自顾不暇时,第一个要剿灭以儆效尤、劫掠粮草以充军资的,便是尔等啸聚山林的‘匪患’!此其一危!”
洪奎眼神一凛,没有反驳。乱世之中,匪寨确实是各方势力眼中的肥肉和立威的靶子。
“其二,”李承业目光扫过屋内众人,“黑水寨以水为屏,易守难攻。然若遇大旱之年,水位下降,水道显露呢?若遇精通水战的官兵,以火船强攻呢?若…有内鬼引路呢?”他最后一句,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吴用。
吴用脸色微变,干笑一声:“李郎中多虑了…”
“是否多虑,三当家心中自有计较。”李承业打断他,继续看向洪奎,“其三,亦是眼前之危!大当家可知,你们二当家所中寒毒掌力,来自何人?”
洪奎脸色猛地一沉:“你知道?!”
“李某不知具体何人。”李承业摇头,“但此等阴寒歹毒、能侵蚀脏腑的掌力,绝非寻常江湖武功能及!出手之人,极有可能与‘星宿派’有关!此派行事狠毒,睚眦必报,门下弟子更是如跗骨之蛆!二当家既与他们结仇,黑水寨便己在其视线之内!星宿派高手如云,毒术诡谲,防不胜防!大当家以为,凭黑水寨如今的实力,可能抵挡星宿老仙丁春秋麾下如云高手的报复?”
“星宿派?!”洪奎和两个头目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吴用更是脸色煞白!星宿老怪丁春秋的凶名,即便他们偏居水泽,也有所耳闻!那是真正视人命如草芥、行事毫无底线的魔头!
木屋内一片死寂。洪奎的独臂紧紧握拳,指节发白。李承业的话,如同三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黑水寨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的要害!外有朝廷虎视,内有隐患,如今又惹上星宿派这等恐怖仇敌!黑水寨,确实己站在了悬崖边上!
“李郎中既看得如此透彻,”洪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目光锐利如鹰,“想必…己有良策教我?总不会只是来告知洪某死期将至吧?”
“自然不是!”李承业斩钉截铁,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李某此来,是要给黑水寨,也是给我李家坳数百乡亲,寻一条真正的活路!一条进可争雄乱世、退可保境安民的生路!”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烟波浩渺的黑水泽和坚固的寨墙:“天险!水军!黑水寨最大的依仗,亦是未来立足乱世的根基!然困守孤岛,坐吃山空,终是死路!唯有走出去,以水泽为根基,以商养兵,以兵护民,聚拢流散,广积粮草,打造一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能战能守的力量!进,可择明主而投,搏个封妻荫子!退,可割据一方,保境安民,纵是朝廷,亦不敢轻侮!”
“以商养兵?以兵护民?”洪奎眼中精光闪动,似乎被这大胆的构想触动,“如何做?”
“药材!”李承业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伏牛山余脉,乃天然药库!我李家坳百十乡亲,己初步掌握采药、炮制之法。黑水泽水路通达,可避开官府关卡,首通汴河!黑水寨有人手、有船只、有这片易守难攻的根基!我们合作!”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洪奎:“由我李家坳负责采药、粗加工。黑水寨负责运输、护卫,并利用水道优势,将药材销往汴京乃至江南富庶之地!所得利润,三七分成!黑水寨占三成,作为根基维护、船只损耗、护卫支出之用!李家坳占七成,用于购粮、购置兵器、招募训练乡勇、以及…向黑水寨支付‘保护费’和购买船只!”
“三七分成?你们占七成?!”一个头目忍不住叫起来,“凭什么?!”
“凭药源!凭炮制技术!凭销路掌控!”李承业寸步不让,气势逼人,“没有我李家坳的药源和技术,黑水寨守着水道也是空船!没有黑水寨的水道和护卫,我们的药材出不了山,更到不了汴京!这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七成利润,我李家坳要养民、练兵、购粮、打造兵器!若无足够力量,如何自保?如何应对张有财之流?如何震慑官府?如何…对抗星宿派的报复?!”
他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洪奎心头!是啊,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李家坳需要武力保护,黑水寨又何尝不需要更强的力量来应对未来的危机?
“练兵?打造兵器?李郎中…所图非小啊!”洪奎缓缓站起身,独臂按在刀柄上,一股凌厉的杀气隐隐透出,“你就不怕洪某现在就将你拿下,逼问出药源和技术,独占其利?!”
木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吴用和两个头目的手也按上了兵器!刘铁柱和赵老蔫等人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李承业却笑了,笑得平静而自信:“大当家是聪明人,更是重情重义的汉子。否则,也不会为兄弟的伤如此忧心。拿下我,逼问药源?且不说炮制之法复杂,非朝夕可成。就算你们得了药源,如何打开销路?汴京水深,没有我手中掌握的渠道和人脉(实则虚张声势),你们如何与那些药行大鳄周旋?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大当家以为,我敢孤身前来,会没有后手?我李家坳数百乡亲,如今视我为唯一生路!我若身死黑水寨,他们必与贵寨不死不休!纵使黑水寨天险难攻,困守孤岛,断粮绝援的滋味,想必也不好受吧?此为内忧!”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至于外患…星宿派!二当家之仇未报,他们迟早会来!若此时再与我李家坳结下死仇,两面受敌,大当家有几分把握能守住这基业?!”
句句诛心!字字如刀!
洪奎的脸色变了又变,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李承业的话,将利弊得失、威胁与希望,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合作,是双赢,是唯一的生路!对抗,是双输,是自取灭亡!
“好!好一个李承业!”洪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复杂情绪,有惊异,有忌惮,更有几分棋逢对手的激赏!他猛地一拍桌子,“够胆识!够谋略!洪某服了!这黑水寨,与你李家坳,从今日起,便是同舟共济的兄弟!三七分成,依你!这药材生意,老子干了!”
“大哥!”吴用急道,显然对分成不满。
“不必多言!”洪奎大手一挥,独臂气势十足,“李郎中救老二一命,又为我黑水寨指明生路,值这个价!更何况,他说的对!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他李家坳要练兵,我黑水寨的水军,也要扩编!要打造更坚固的战船!这钱,大家一起赚,一起花!”
他走到李承业面前,伸出仅存的右手,目光灼灼:“李兄弟!从今往后,黑水寨便是你李家坳的后盾!谁敢动你和你的乡亲,便是与我洪奎为敌!同舟共济,生死相托!”
李承业心中巨石落地,一股豪情涌起!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与洪奎那只布满老茧、粗糙有力的大手重重握在一起!
“同舟共济,生死相托!”
两只手,一只代表山野聚拢的民心与生机,一只代表水泽蛰伏的武力与根基,在这一刻,跨越了身份与地域的鸿沟,紧紧相握!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在这浑浊的黑水泽深处,悄然凝聚!
---